樓道裡已經沒有光,隻是三樓周志生家門打開,屋内的光透出來,幾天前“王順”就死在他身後,人皮套子般的挂在身後的扶手上。
一陣冷風吹進來,楚随小臂上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舉起右手食指,學着她的樣子,也比了個“噓”。
周潇潇開心地笑了,白嫩的小臉,身後的光在臉的輪廓上彎了一道亮弧。
楚随和她揮了揮手,作别。走到樓梯轉彎那,看到兩姊妹還站在門口,笑着朝他揮了揮手,然後比着手勢又說了一遍:“随随哥哥...”
“噓”
楚随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回她們,轉彎繼續上了樓。
天光已經全部暗下來了,樓道裡漆黑一片,隻有每層樓的人家門縫裡漏出一絲光亮,隐約照着。
反正他們在頂樓,隻要扶手摸到盡頭,就到了。
楚随這樣摸索着,一步一步,身後越來越安靜,人家的喧嚣都慢慢褪去,他慢慢數着,樓層到了五。
可是...扶手...
光滑生硬的扶手在掌下一絲溫度也沒有,楚随慢慢将手伸出去,明顯摸到本應該消失在牆壁上的扶手多了一個轉彎。
黑暗裡什麼也看不見,其他感官卻靈敏了起來。
行動時布料摩擦的聲音,腳步落在樓梯上的聲音,還有他的呼吸聲,在逼仄的樓梯間裡回響起來。
漸漸地周圍的空氣開始有着經年無人居住的塵味。終于在楚随心生退意的時候,他在樓梯盡頭,看到了一戶開着門的人家。
大門上貼着對聯,上聯寫着金玉滿堂五谷豐,下聯寫着阖家歡樂慶團圓,橫批上金閃閃的開門迎福,和之前看得一樣。
與這棟樓不同,一道深棕色的木門,已經有斑駁的裂紋,門就這樣大大地開着,客廳裡的場景一覽無餘。同陳随家一樣,右手邊有一整扇兩米多的窗戶,窗子的玻璃灰蒙蒙的。用木條交叉釘死封牢了,缺胳膊少腿的木質家具東倒西歪的癱着,一些還蓋着防塵的白布。整個房間沒有一絲風,楚随卻确定自己看見了那些白布仿佛被風吹動擺動的幅度。
房間裡沒有燈,黑得詭異又安靜,唯一的光源是不遠處的一台黑色的大背頭電視機,上面擦啦擦啦的閃爍着雪花,照得楚随的臉龐忽明忽暗,老舊的圓形時鐘挂在電視機背後的牆上“嗒...嗒...嗒...”地走着,像是他自己的心跳聲。
老舊的時鐘拖着有氣無力的齒輪“铛”“铛”地敲了六下,電視機閃了閃,突然跳出了少兒頻道,聒噪歡快的音樂在整個房間響起,四個穿着彩色巨大玩偶服的外星小孩卡通形象,從草坪下的房子裡跳出來,開始手舞足蹈地介紹自己的名字。
剛介紹完,電視畫面突然卡斷黑屏,楚随在裡面看到自己的隐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門口,不過瞬息,電視機又亮了起來,重新跳到了開頭。
聒噪歡快的音樂再次響起,還是那四個卡通形象,在屏幕裡唱唱跳跳地說自己的名字。
可是比剛才更大了,話語速度越來越快。
這樣不斷反複着,玩偶的形象越來越大,已經聽不清他們的自我介紹,隻看到臉不斷地貼近電視。
楚随甚至不敢動作,腳被釘死在了地上一般。
最後,那四張臉擠滿了屏幕,像是要爬出來擠爆了電視一般,老舊的大背頭電視不堪重負,發出最後一聲巨大的“滋”聲,徹底黑屏了。
樓道裡再次安靜下來,隻能聽到楚随深重的呼吸聲。
呼吸聲似乎終于驚醒了他的身體反應,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
一雙冰冷的,柔軟的,小手,突然握進他的手裡。
一句輕輕,沒有感情起伏的話,炸在楚随的耳邊:
“哥哥,你叫什麼呢?”
楚随猛地轉過頭去看,一個男孩。
身高隻到他的肩膀,穿着印了貓和老鼠的T恤和黑色短褲,露在外面的肌膚蒼白泛着淡淡的青色。
原本該有着稚嫩五官的臉,一片空白。
宛若哪裡扯了一張蒼白發青的空白人皮貼在了個小腦袋上。
楚随在心裡反複安慰自己,隻是沒有臉。
沒有臉而已...
再說了幾遍,他自己都忍不住罵了句髒。
他沒有回答,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卻不知從哪裡發出聲音,又問了一遍:
“哥哥,你叫什麼呢?”
楚随感受到自己背上的肌肉繃得生疼,但是,他慢慢抽出了被小男孩握住的那隻,兩隻手緩緩擡起來...
打起了手語。
楚随覺得是自己的幻覺,他感覺自己在這張沒有五官的臉上感受到了“一滞”這種表情。
然後,兩隻手舞得飛快,在空中像是有殘影了。
怎麼了,你沒嘴都能和啞巴說話,還不許啞巴朝你個沒眼睛的打手語了?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六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