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降的情況比想象的還要複雜。
過度驚吓,風寒,傷口嚴重感染,失血性休克,還有……
“求生意識很薄弱。”
手術室的門打開,有人走過來跟顧餘說了很多,唯獨這一句如雷貫耳。
“之前有精神或心理上的疾病嗎?或者是抑郁,有沒有自殺傾向?”
“有焦慮障礙……”
這是他偷偷翻了周降之前的病曆才知道的事情。
“病人現在處于休克狀态,你是他家屬嗎?”
顧餘艱難地消化他的話,再開口時嗓音啞得像被砂紙打磨過。
“我不是,我是他……”
“朋友。”
吐出這兩個字好像費了很大的力氣。
他看着站在面前穿着白大褂的人,猜測他是醫生還是護士,直到那一紙麻醉同意書遞過來他才知道這是麻醉師。
對方顯然将他錯認成了周降的兄弟,聽到他的否認又将文件收了回去。
“那他家屬?”
“應該還在路上。”
他打過電話的,在酒店醒來的時候。
但他始終晚一步,在電話裡,顧餘被告知周降的手機已經向他們發送了求救短信。
自己不是他的緊急聯系人。
顧餘到那個時候才知道,周降從來沒真正依賴過他。
他落寞地垂下眼,算算時間,周降的父母應該快到了。
“我是他的家屬。”
背後傳來熟悉的女聲,就是這個聲音,曾在機場對他千叮咛萬囑咐,要護他周全。
可自己辜負了她的期盼。
直到安如意站在他身邊把字簽完,他都沒敢擡頭看她一眼,隻低低地叫了聲:“阿姨。”
對方沒應聲。
正當顧餘緊盯着視線裡那雙拖鞋,思索着怎樣開口道歉的時候,身上卻被披了一件衣服。
他錯愕地對上安如意的目光,聽到她疲憊的聲音裡強撐的笑意:“孩子,謝謝你了。”
周骁摟着妻子單薄的肩膀,細細打量着眼前的男孩。
他從前不太在意周降在和什麼樣的人打交道,對顧餘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也隻是出現在那張和兒子親密擁吻的照片上。
身上都濕透了,關節處還有青紫和擦傷,就這樣,還惦念着手術室裡躺着的人。
周骁在心裡歎一口氣。
還是個孩子呢。
顧餘從沒見過安如意像現在這樣不修邊幅,頭發沒有精心打理過,細軟的發絲被汗打濕,有些淩亂地貼在面頰上,衣服顯然是出門太急随便披上的,裡面還穿着睡裙。
“我聽……”安如意拭掉面上的淚,對着顧餘擠出個笑臉,“我聽剛剛一個女孩在走廊上哭,說你也被人綁架了,還跳海去救阿降,怎麼回事,有沒有傷到哪裡,要不要去做個檢查?”
顧餘搖頭,扶着她到旁邊長椅上坐下,将事情來龍去脈講給她聽。
“是誰?”
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安如意猛地抓住了顧餘的手腕,周骁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顧餘回憶了一下,确認自己沒說錯:“思齊。”
周降沒說過他的全名,可兩人似乎已經知道這人是誰了。
安如意臉上的血色褪了個幹淨。
周骁輕輕拍打着妻子的後背,表情變得很差。
幾個月前醫院給他打過電話,說那小孩跑了,他擔心這人再去找兒子的麻煩,一直在找,本想着周降在濟南不會有事,誰知道研學旅行不偏不倚地就選在李思齊落腳的地方。
長本事了,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人。
周骁氣自己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讓周降再一次置于險境,今天要是沒有顧餘和那個女孩,就算李思齊沒得手,周降也不會從大海裡回來了。
想到這,他的臉色緩和了幾分,原本對兩人的關系頗有微詞,現在看來這孩子倒是個有擔當的人。
但這不足以确認他值得周降托付終生。
他望着長椅上兩人依靠在一起等待的不安模樣,将發難的話咽了回去。
算了,等周降醒來吧。
在遠離手術室的走廊上,池茗蹲在地上,緊抱着雙臂。
那件裹在她身上的黑色阿迪外套被遞了回來,顧鸢沒接,站在她身側低頭看,第一次注意到,池茗原本圓潤的肩頭,竟然有凸棱出來的胛骨。
她歎着氣單膝跪地,将池茗擁入懷裡,終于聽清楚她低低的啜泣。
“害怕?”
池茗伏在她肩頭,淚水盈滿了眼眶,睫毛一抖,那顆淚如同蚌殼裡的珍珠一樣被推出來,濡濕了顧鸢的肩膀。
顧鸢不知道為什麼,池茗掉下的那滴淚,灼得她心好痛,好像她生來就應該保護池茗不受任何傷害卻沒有做到,心髒的灼痛是對她失職的懲罰。
“為什麼剛剛要突然說那些話,說給誰聽?”
池茗的心思是騙不過她的,安如意經過時聽到的隻言片語,隻不過是池茗想讓她聽到的。
“那是……周降的爸爸媽媽。”
“你怕他們怪顧餘嗎?”
池茗沒說話。
“可明明顧餘救了周降,他們感激還來不及。”
顧鸢總把事情想的很簡單,池茗搖頭,聲音低下去:“他們當然不怪這些,怪的是顧餘和周降的戀情。”
在剛剛得知兩人在一起時,池茗就已經有這樣的擔憂了。
她聽說廣東的宗族觀念很重,講究香火傳承,幾乎家家都有祠堂,現在事情鬧到這個份上,有些身份,少不得要搬到台面上來講。
顧餘和周降,是她堅持下去的希望,那一番說給周家父母聽的話,是為了平息他們的怒火,也是為了給自己留些餘地。
可這些話,怎麼告訴顧鸢呢?
她不想說,不把自己所有懷揣着的心思捧給顧鸢看,這是池茗克制自己向她露出肚皮的最後手段了。
好在顧鸢并不是為了問出個所以然,她隻是怕池茗什麼事兒都自己扛着,所有情緒都獨自消化,把自己給累壞了。
見她不願開口,顧鸢也不再追問,隻将人抱的更緊些,感受着她的身體逐漸有了溫度,才撫摸着她單薄的背,低聲說:“怎麼瘦了?”
腰比之前還細,她單手就能摟過來,池茗靜默兩秒,臉埋得更深了。
還不是想你想的,她暗暗道。
提起這個她氣不打一處來,掙開顧鸢的懷抱往後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
顧鸢想不出自己又哪裡惹到她了,面上的莫名其妙掩都掩不住,腦回路清奇地想:難道她以為自己是嫌棄她的骨頭硌手?
“怎麼了?”
細細思量之後還是決定問一問,剛剛和好,萬一再惹她翻臉,最後受氣的還是自己。
池茗眼神幽幽地盯着她,道:“你下午和誰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