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又提起這事兒來了……
顧鸢不敢撒謊,隻能讪讪道:“和谷月。”
“去哪兒了?”
“就……在海灘上轉了轉啊。”
“你還騙我!”
天地良心,她可真沒敢瞞池茗什麼。
“你是不是和她去情人堤了?”
“情人堤?”顧鸢終于想起來了,無奈地解釋道:“沒有,是她想去洗手間,我陪她去找了。”
當時谷月讓她陪着自己到那邊去找廁所,她還很奇怪,明明距離海灘很近的地方就有的,怎麼偏偏走到那邊去,結果問了也是含糊其辭。
顧鸢回憶着又想起一樁事來,握住池茗的手道:“走到那邊她突然要去看日落,我瞥了一眼覺得很好看,就想給你拍照,給你發消息叫你來,結果才發現你把我拉黑了,我就沒顧上谷月說什麼,跑去找你了。”
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人流量又太大,顧鸢找了很久都沒找到她,還好池茗發的朋友圈帶了定位,同學看她跟無頭蒼蠅一樣亂轉,還以為她沒看到池茗的動态,就告訴了她。
殊不知是兩人吵架了。
池茗越聽越心虛,手指繞着頭發不知道要做何回應,猶豫的空隙裡,醫院門口闖進幾個人。
梁瑞眼尖地發現地上的兩人,直接沖了過去,臉上難得地露出緊張的神色。
“周降在哪兒?他怎麼樣了?”
後面的兩人跟上來,一個是鹿筱靈,另一個男生不認識,臉色看上去比周降被擡上救護車的時候還要慘白。
“在手術室,還沒出來。”
池茗的情緒太複雜,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擡手給他們指了個方向。
林拓聽到“手術室”三個字差點腿一軟跌倒在地,梁瑞有力的臂膀死死承托着他,半摟着人往那邊走。
收到周降消息的時候林拓的心跳都快要停跳了,給司機打電話瘋了一樣的往這邊趕,梁瑞接電話的時候大喜過望,聽到周降失蹤的消息才變得慌張起來,思忖過後先囑咐林拓路上小心,不要超速,自己幫忙去找。
本想通知顧餘,沒想到這個也失聯了,他隻得報了警,但還是池茗的動作更快,他收到顧餘發來的最新消息就是周降在醫院。
于是兩個人馬不停蹄地往醫院趕,正巧在門口遇到打車過來的鹿筱靈。
至此,周降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全部守在了手術室的門口,等待着他們盼望的那張面孔。
淩晨兩點多,手術室的指示燈滅了,周降被推出來,依然昏迷着。
顧餘聽着醫生和家屬交代的注意事項,緊繃的神經慢慢放松下來。
周降被轉移到普通病房,不确定什麼時候能醒,顧餘沒跟過去,給安如意發了一條微信,說要回去拿周降換洗的衣物。
對方沒回,估計是忙上忙下的沒看到。
罷了,自己一個外人瞎摻和什麼。
周降躺在病床上,左手的手指上了夾闆,插着針管的手背白皙到血管清晰可見。
他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雜亂的夢,夢裡有人抓着他的頭發按在地上,拿着刀子剜掉傷口裡面壞死腐爛的肉,他覺得奇妙,這不應該很痛嗎?可他為什麼什麼也感覺不到。夢裡面的東西總是看不清楚,可被深海包裹的感覺那麼真實,他的眼睛不會因為海水的入侵而産生燒灼感,所以在有人撈起他接吻的時候他睜開了眼,面前出現的不是他潛意識的設想,不是他刻進腦海的畫面,而是李思齊得逞的笑臉,被海水支配的窒息感陡然消失,自己坐在髒亂的學校倉庫裡被人脫光了衣服侵犯,身體像被撕裂了一樣疼得發抖,他求救的眼神投向人群,敞開的大門口沒有林拓的身影,隻有一部部拍攝着他影像的手機。
不要醒來,不要面對侮辱和猜疑,不要面對戀人心疼可憐的眼神。
最重要的,是不要面對再一次受辱的自己。
“還沒醒嗎?”
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在外面走廊坐了一夜的顧餘終于有勇氣走進病房。
其他人即便再不舍,也隻得回了酒店繼續接下來的行程,梁瑞請了假陪着守夜的林拓,顧餘和老師打了招呼,中斷了旅程。
病房裡隻有林拓,梁瑞怕他低血糖,和周降的父母一起出去買早餐了。
林拓回頭看他,眼底都是熬夜熬出來的血絲,他輕柔的聲音裡夾着無數憂思,說了句:“還沒有。”
顧餘滿腦子都是昨晚麻醉師說的話,走到床邊坐下,聽林拓繼續道:“他潛意識裡不願意醒,是怕重蹈覆轍,今天這事兒傳遍你們那個研學的旅行團,明天就會傳到全年級、全校,更可怕一點,整個互聯網上都會知道。”
他說的話不是空口無憑,是當年周降的親身經曆,那些天他的裸照傳的全校都是,所在的班級一到下課就被圍個水洩不通,各個年級的人争着搶着來一睹真容,有些人想把他往外推,得虧被班裡的女孩們攔下來,死死把人擋在背後護着,又把門和窗戶全封死,才保全了周降最後的顔面,後來周骁向校方施壓,那些人将手機裡的視頻删幹淨,又簽了保密協議,這事兒才算沒鬧到網上去。
但那些視頻照片傳播範圍太廣,林拓可以百分百地肯定,一定有人手裡有備份,隻是懼怕周家的勢力才沒敢翻出來。
周降頭上永遠懸着一把刀。
所以他轉學,逃到遙遠的北方,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
那些人好不容易淡忘了這件事,周降也找到了這麼好的男朋友,剛剛開始新的生活,怎麼就又被打斷了。
林拓從不相信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李思齊不會這麼巧的出現在惠州,碰巧遇到了想要潛水的周降,又巧合地接到他的外賣訂單。
梁瑞和池茗一起講述的故事裡,那個叫蕭段文的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沒有預謀的人怎麼會撿到前去尋找周降的顧餘?又怎麼會有李思齊從醫院裡偷出來的藥劑?
蹊跷太多,他滿心盼着周降醒來,無法集中精力思考,為了這事,他向最讨厭的父親服軟,求他動用關系幹涉,對方顯然很受用,雖然對他冷嘲熱諷,但林拓知道他會去辦。
因為他喜歡看自己低頭任他折辱的樣子。
那樣子很像他過世的母親。
顧餘的聲音将他飄遠的思緒拉回來。
“昨晚警方解鎖了蕭段文的手機。”
他頓了頓,撿了些聽上去盡量溫和的詞繼續道:“手機裡有周降的照片,應該是他還在深圳的時候。”
林拓的心顫了顫。
“他設置了定時發送,打算傳到社交平台上,但還沒來得及。”
他不需要把話說得太明白,林拓已然懂了,他原本搭在病床上的手垂下來,身體劇烈地顫抖,顧餘剛要再說些什麼,就見他猛地站起身來,甩下一句話走出病房。
“你和他待一會兒,我出去透透氣。”
随着關門的一聲輕響,病房裡陷入死一般的甯靜,顧餘看着床上周降的睡顔,嘴唇像被封住了一樣,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沒來得及告訴林拓,蕭段文手機裡還有很多,他和周降約會的照片,周降偶爾一個人回家的照片,家門口做過的标記,以及……
列表裡李思齊的名字。
他和林拓一樣了解周降為何不願意醒來,他們都明白,這一次過後,便是徹底的剖白。
顧餘慶幸他們足夠快,消息傳播的範圍足夠小,經手了這件事的人足夠值得信任,這樣對周降造成的傷害才能降到最低。
池茗她們緘口不語,對同學的疑問隻說周降水土不服住院了,老師也默契地保護學生的隐私,不該透露的消息就直接爛在肚子裡。
他替周降掖了掖被子,心裡想,就差一點就害得他再次泥足深陷。
顧餘坐在剛才林拓坐的椅子上,窩在床邊睡着了。
不隻是周降,顧餘也經曆了海嘯一樣足以吞噬掉心髒的恐慌,但周降比他更需要被保護,連夜的疲憊和不安讓他睡得很沉,嘴唇輕輕動了動,發出聲音低到自己都聽不見的夢呓。
“阿降……”
右手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周降聽到他的呼喚。
眼睫輕微地顫抖,病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
他的右手還能動,輕輕擡起來撫摸顧餘的頭發。
周降的計劃完全被打亂了,他本應該在葬身于大海。
現在這樣算什麼?周降剛醒來,完全不知道外界又把事情發酵到什麼地步。
他再次深深地覺得無力。
還是應該死在這場事故裡的。
可自己的墓安在哪裡呢?在深圳嗎?因為要魂歸故土,那樣的話顧餘會想他嗎?距離那麼遠,他見不到自己怎麼辦?
陰陽兩隔,這是世界上最難的異地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