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王之約?”項羽點頭道:“當然記得。”
當年,楚懷王與各諸侯約定,“先入關中者,封其為王。”在派遣宋義、項羽等将領北上救趙的同時,也同時派遣沛公劉邦往西,收集陳勝、項梁軍的逃散之兵,西向伐秦。
韓信走到輿圖前,侃侃而談,“主公,你看,秦軍在函谷關、桃林塞一帶布下重兵,不易攻克,而聽聞劉邦軍,剛剛攻下析、郦等地。”他白皙纖長的手指重重地敲在了輿圖上。析、郦都在南陽郡附近,而南陽盆地再往西,便是武關。
項羽不禁走到輿圖前,沉吟道:“你是說......劉邦想繞過函谷關、桃林塞,而從武關入關中?”
韓信摸了摸下巴,道:“正是。主公你看,劉邦趁着我們在巨鹿與秦軍主力鏖戰之時,想從武關入關,可謂避實擊虛。如果果然讓他先一步入關,豈非便宜了他,讓他白白得了個‘關中王’?”
項羽豎眉道:“他敢?即使他先入關了,晾那楚懷王也不會封他為王。”
韓信知道,項羽這樣說的底氣,自然是因為楚懷王熊心乃是項羽叔父項梁所立,一個原先當牧羊童的人一躍為王,按理說應該對項家叔侄心存感激。但熊心卻素有大志,從項梁死後,他駁回項羽領兵西去的請求,讓宋義與項羽北上救趙,而卻讓劉邦領兵而西,就可看出,楚懷王并不想當項氏傀儡,不僅任命自己的親信宋義為上将軍,另外派劉邦制衡項羽。
韓信道:“主公,雖然是你在巨鹿拖着秦軍主力,但萬一劉邦真的先入關中了,根據約定,反而讓他有了稱王的大義與理由。不如......”
項羽道:“嗯?”
韓信鄭重地向他躬身施禮,然後站起身子,拱手道:“韓信請命,請上将軍給我一萬人馬,我率軍直撲南陽,與那劉邦争奪入關先機。晾那章邯軍也不敢阻攔。韓信保證,能夠比劉邦先入關中!”
那因為興奮而染了一層胭脂色的粉頰,那熠熠生輝的雙眸,那明媚如同染上桃花的眼角,這一切,讓項羽的心刺痛起來。他不忍再看,移開了視線。
而他的沉默也刺痛了韓信,等了片刻,見項羽沒有回答,他的臉色又變得蒼白了,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項羽終于低聲道:“韓信,你讓我再想想,好嗎?”畢竟,在他看,即使劉邦先入關中又如何?難道那真的是劉邦的功勞嗎?如果不是楚軍在巨鹿拖住、戰勝了秦軍主力,劉邦又何敢入關?何能入關?既然如此,是否派人與其搶奪入關的先機,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了吧。
韓信長長地歎了口氣,有氣無力地道:“喏。”
項羽不忍再看,道:“這幾日你先在帳中好好休息,我大敗章邯後,再說此事。”
第二日,項羽率軍與章邯軍對陣相持,卻未交戰。恰好因為秦軍屢次退卻,秦二世派人來責問章邯。章邯忙派長史司馬欣回鹹陽前去說明情況,不料,卻被趙高晾在宮門外三天,也不接見。
司馬欣知道已經失去朝廷信任,再等下去,隻怕還有殺身之禍,急忙從另一條路逃回棘原軍中,向章邯彙報,道:“趙高在朝中獨攬大權,下面的人不可能有什麼作為。如果我們打了勝仗,趙高必定嫉妒我們的戰功;打敗了,我們更免不了一死。希望您認真考慮這情況!”
而此時,陳馀也給章邯寫了勸降信,勸他投降。章邯依舊猶豫不決。蒲義、項羽又再次率軍先後擊敗章邯軍,章邯無奈之下,向項羽投降,項羽封他為雍王,任命司馬欣為上将軍。
與章邯的戰事雖然順利,項羽卻發現,這些天,韓信并未到中軍大帳報到。
他喚來侍衛,問道:“韓郎中呢?這幾日,為何未見到他?”
侍衛道:“主公,韓郎中說身體不适,這幾日都請假未來。”
夜幕已深。戰勝秦軍,章邯軍投降的興奮已經漸漸消散,各營士卒都沉入了夢鄉之中。項羽默默地走到韓信的營帳之外,還離着大約一百步遠,便聽到帳中傳來草葉的吹奏之聲。
自從韓信開始掌管書記之事後,因為許多消息都涉嫌機密,他也分配了獨立的營帳,與項羽的中軍大帳,相隔并不遠。
項羽站在營帳之外,靜靜聆聽。依舊是他家鄉淮陰的調子,但細聽之下,卻有着憤懑、郁郁不得志的無奈和凄涼,仿佛帶着嗚咽之聲。項羽聽着,臉色也變得越來越蒼白。
一個在賬内盡情吹奏,一個在賬外,默默伫立,靜靜聆聽。天上的月亮被雲朵遮住了,隻餘幾點疏星,灑下清冷的光,照在項羽的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寒露打濕了項羽的戰袍,他不禁打了個寒噤,而帳中的吹奏也變得斷斷續續,終于漸漸地不再複聞。
又過了良久,項羽才走入韓信的帳中,隻見矮榻前,韓信蜷縮着,已經睡着了,手中還拿着一片幾乎吹破了的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