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退堂鼓打得妙,留下一堆哭爹喊娘的,自個兒趁着月黑風高,鬼煞現身于陽間。
謝臨風腰挂銀鏡,手轉荷包,悠閑得不像來辦事的,倒像是來當甩手掌櫃的。
彼時椒目鎮黑燈瞎火,隻剩零星幾個酒館尚未打烊,謝臨風随意入了一家酒館的座。
他形容出衆,身材俊俏,又紅衣如楓,舉止風流,此刻坐在店内正中央,左右皆是打堆的玩樂客,竟無一人側目招呼。
謝臨風沒點酒,隻歇息片刻,忽聽腰間銀鏡傳來兩聲“謝兄,謝兄”。
謝臨風照鏡一看,裡面正是魏判官吃癟的臉,前者登時挂起笑臉,道:“出門在外,挂念無比,魏兄一切可好?”
“别說酸話了我的菩薩哥。”魏判官像被人砸了菜葉子似的,一身狼狽,“你找晏堂主之時,切記要仔細交道,用這銀鏡與他對話,活人瞧不見你,不要唐突了人家。”
“知曉知曉。”謝臨風說,“我挂了啊。”
魏判官道:“這是何意?”
謝臨風:“……先走一步的意思。”
他說完便斷了和魏判官的通訊,起身快步走到外面,在下一個瓷杯砸來之際,他揚鞭揮下,将瓷杯打歪,碎在一邊,替那躬身拾荒的青紗衣人擋下一劫。
店内一人道:“哎呀,打歪啦!”
另一人說:“能不能行,這準頭比之前那蠢豬還偏!”
此話一出,滿堂哄笑,然而下一瞬,卻聽有人重重跺杯,那力道帶恨似的,竟将杯子“嘩啦”跺碎了。瓷杯破裂,衆人便驟然噤聲。
氣氛不對,一人打起圓場:“哎!可不興提他哥!”
“我的錯我的錯!夏小公子,我自罰!”
青紗衣人躬身不理,他戴着面具,雖瞧不清表情,但舉止溫和,像是個不會生氣的。
謝臨風見衆人再沒了砸人戲耍之意,這才收鞭。
瓷片濺了滿地,青紗衣人摸出張手帕,蹲身去清理碎渣,他手腕細長,清掃之時動作蓦然一頓,謝臨風明白是自己踩到了,下意識道了句“抱歉”。
正要退身,忽目光睒閃,謝臨風摸到腰間鞭,問:“你能看見我?”
青紗衣人說:“我倒想裝作看不見你。”
謝臨風一時間被驚得止住了話頭,原因無他,純粹是因為這青紗衣人的聲音像鋸木頭一般,太難聽。
謝臨風适應片刻,才道:“神奇,你不怕我,難不成是捉鬼道士?我剛幫了你,可不能忘恩負義捉我吧!”
青紗衣人冷笑一聲,收拾完瓷片就走,邊走邊說:“既提到了‘恩’,便就是有挾恩圖報的打算。要我做什麼?”
謝臨風不認同:“露水情緣,就是兄弟,那便不要講這麼生分的話。”
青紗衣人:“……這詞不是這樣用的,學文章要務必專心。”
謝臨風道:“不拘小節,好人兄弟,我就一個問題,花椒鎮怎麼走?”
青紗衣人說:“……椒目鎮,這裡就是。”
謝臨風道:“原來如此,那請問神醫藥堂如何走,堂主姓……”
“姓晏。”
“正是如此!”
“……”青紗衣人指到,“你沿這條街,左拐三道,直走,再右拐兩道,鄰近劈椒山腳,再沿旋梯上九百階,方可到達。”
謝臨風訝然:“這麼繞?”
“……嗯。”青紗衣人頗為艱難地承認。
謝臨風整日愛東愛西,卻不防這東和西裡少不了詐騙。他一眼識人,看這青紗衣人又是拾荒又是挨打,認定他是個厚道的,一囫囵全信了,臨走之前甚至還道了謝。
不料那青紗衣人直接拒絕“多謝”二字,轉身就走,像是良心多不安似的。
謝臨風不會遁地,也不會縮地千裡,初來乍到,他一隻野鬼竟也隻好實打實的找路爬山。
等他曆經峰回路轉,一波三折攀上劈椒山時,終于見到一座燈火閣樓。
院中有一亭,亭外千百竿翠竹遮映;還有一池,白石為欄,環抱池沿。
謝臨風草草賞了一眼,便瞧見那刻有“雜遝堂”的牌匾。
這名字稀奇。
謝臨風沿階而上,正好撞見堂中掌櫃。對方身形纖瘦,青紗衣着身,戴一兇狠鬼面面,手指卻溫柔提秤,正在仔細稱量藥草。
很難說此情此景能生出多少頗具沖擊感的想法,謝臨風擇其一,決定先聯絡上魏判官——
“兄弟,你可沒告訴我,晏堂主是個撿破爛兒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