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睿識灰容土貌,還剩半截鬼體在土裡插着。他環顧四周,正和謝臨風對上眼,凄慘道:“蒼天!這是何處,謝兄快拔我!”
謝臨風從土坑裡爬出,拔塞子似的将人拔出。
夏睿識抖落黃泥,雙目圓瞪:“為何土能埋我,為何我腳踩實地?我不該離地三尺,穿牆掠土嗎!”
謝臨風拍幹淨衣服,說:“你可知這是什麼日子?”
夏睿識道:“本人頭七。”
“……也沒錯。”謝臨風左右檢查,零件完好,這才說,“今日十五,陰煞破門。你煞氣護身,鬼體得現,除了面目蒼白,通體發涼,今夜我們同活人别無二緻。”
夏睿識仔細聽着,頻頻點頭:“竟是這樣。謝兄真是博聞強識!”
謝臨風道:“厲害吧,我瞎編的。”
夏睿識:“………”
二人步履謹慎,打眼一看,發現自己身處一片萬籁寂靜的朽竹林之中。林中白煙缥缈,蛩語竊竊,夏睿識故技重施,攀上謝臨風臂膀,怯怯道:“謝,謝兄,這貌似不是我家那個鎮子!”
謝臨風說:“嗯,亂葬崗嘛……”
夏睿識聽罷,知他又在唬人,幹笑道:“我本就是鬼,我怕……”
他話說一半陡然噤聲,卻聽一陣斷裂脆響,林間驚飛的野鳥撲翅而逃,二人反應迅疾,旋身尋了塊崚嶒山石躲着。
等不多時,又聽得一陣幽幽鈴響。夏睿識當機立斷,滑到地上平躺如屍,他牽扯謝臨風的衣角,發出氣音:“謝兄别淨蹲着了,你太高——”
話未說完,他手中猝然一陣拉扯,掌心脫力,夏睿識猛翻起身,謝臨風早已躍出幾丈遠!
隻見林中奔來一黑衣人,步履踉跄,沿路嗆咳,似是受了重傷!夏睿識還未來得及仔細觀察,謝臨風已甩出黑鞭,朝黑衣人甩去!
“冤家路窄啊。”謝臨風瞧見那枚額間朱砂,一鞭破風,朝黑衣人當頭劈下,“老友重逢,遮臉就生疏了!”
黑衣人似乎沒料想過會碰見謝臨風,躲閃未及,加上對面閑言碎語說個沒完,一時失了判斷,聽到鞭響便尋聲一抓,像是要硬接,豈料臨近面門,謝臨風卻忽地撤手,歪鞭鑿向地面。
鞭痕如車轍印入黃土,分明未挨上半點皮肉,黑衣人卻遽然跪倒在地。
“今天怎麼嬌花似的,風吹就倒?”謝臨風收鞭後退,靠着柱子好整以暇道,“今天獻了膝蓋不當菩薩,難道是做疫鬼受反噬了?”
他這頭正打趣,菩薩卻胸口猛地痙攣,“哇啦”嘔出一口黑血來!那面紗煙似的薄弱,擋了滿臉鮮血。
謝臨風見狀正色,掀袍蹲身,抓起對面手腕一查,隻覺其皮膚滾燙如火,心脈紊亂衰弱。
他目光一沉,問:“你吃了人?”
黑衣人抽不回手,便側過臉不語。
謝臨風擡手摸向他面門,一把扯下對方血淋淋的面紗,這張臉仍如白璧無瑕,皮相秀美,隻是那顆額間朱砂卻隐隐發黑。
黑衣人:“你!”
“我?”謝臨風扔開血紗,又問,“你一人身上藏了十三種脈象,煞氣滿身,不是吃人是什麼?”
夏睿識躲在石頭後面,弱聲道:“找……找晏堂主治!”
“是了。”謝臨風單手将對面推翻,力氣霸道,三兩下将人雙腕捆出紅痕,“既再撞上我,說明你我有緣。這次落我手裡,你隻管逃。”
黑衣人擡腳踢他一臉土渣。
謝臨風悠然拍幹淨土,牽起人就走,正逢夏睿識在局外觀戰完畢,警惕地湊了上來,指道:“謝兄,方才你打架之時,我瞧見那方有燈火,或許是個人家。等會兒你扔他去打聽打聽路……”
謝臨風循着方向一看,果真看見燐燐火光,然而夏睿識聲音漸弱,謝臨風再順勢回望,原來是身後這位弱不禁風的老虎正在瞪眼。
“有理,人不見鬼,卻樂意見菩薩。”謝臨風回身說,“你這朱砂絕妙,最适合裝神弄鬼,給我也點一個。”
黑衣人仍不語,一邊徒勞地當面給自己松綁,一邊目露兇光,像是滿眼都盛着對謝臨風的詛咒。
三人一行,朝着那微光前行,隻是這竹林之路坎坷颠簸,謝臨風一手牽人,一手披荊斬棘,破出野叢,前方豁然開朗——
謝臨風笑到一半,猝然瞧見面前兩個新鮮蘿蔔坑,地面鞭痕猙獰。他還未說話,夏睿識先叫起來:“怎地回到原處了!謝兄你看,這是我的坑,那是你的……”
“噓。”謝臨風打斷道,“換條路走。”
但别說換一條,就是換十條路,仍是朝着那微光前去,又兜轉而回。夏家那位走了三圈過後,心裡先崩了,吓得亂抖:“有,有鬼!”
謝臨風扶住對方肩頭,正要寬慰,忽聽咳了一路的菩薩冷笑出聲:“恭喜你們,不是撞鬼,是進入魇境了。”
夏睿識魔怔驅趕道:“什麼!什麼!”
禍從天降,謝臨風摁住夏家那位,泰然自若道:“什麼‘你們’,是‘我們’。”
話音剛落,三人腳下驟然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