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臨風就問:“你師父哪兒去了?”
“什麼我師父!”蛋生扯過被子,緊張得很,額上龍角也現形了,還在嘴硬,“我就是我師父!”
謝臨風說:“晏堂主有個黑色刺字荷包,兩面繡了表字。你有嗎?”
“好拙劣的試探!我荷包分明是紅色的!”蛋生歡喜道。它心想:我實在有長進,眨眼便明白他在用顔色考我真僞!這下他必然相信我就是師父!
“你是個聰明蛋。”謝臨風好笑道,“你不知他心脈紊亂,重傷虛弱?你要不說,他便橫屍野外,我想救他都來不及。”
蛋生自得到一半,忽然驚疑不定地看他:“你竟是個好人了?”
謝臨風說:“我名聲這麼臭?”
蛋生趑趄半晌,最終化回原型,它愁眉苦臉:“你很有道理,師父晨日剛蘇醒,便又下山了。”
謝臨風道:“下山吃人?我瞧他體内藏了多種脈象,得吃許多吧?”
“你胡謅!我師父從來道德端正!”蛋生垂頭喪氣地抱着話本,像提起了傷心事,“師父月月十五都會受體内陰煞反噬,他體内不是人,而是封的鬼。前些日子他正要來地室渡煞,山腳下又鬧了人命,急催着将師父叫去了……”
謝臨風又問:“哪家的人命?你師父下山救人,怎地一腳踩進野鬼的魇境了?”
蛋生後知後覺:“……大、大膽!你竟敢套我話!”
謝臨風說:“嗯,套得差不多了,那我走了。”
他說走就走,蛋生化成風火輪也沒攆上謝臨風兩條高跷腿。蛋生滾到院門口,生生刹住,它原地亂蹦,兩眼噴火:“奸人,奸人!可恨,可恨!”
可恨的謝臨風正春風得意,他目的明确,直奔夏家後院。路上他将林林總總複盤個遍,小堂主入魇境那日正值十五,怕是身上陰煞正旺,才會被吸進去。
說來令人發笑,晏兄千藏萬藏,行事謹慎,卻養了條呆龍,把他老底抖得精光。
謝臨風腳下生風,忽然“哦?”了聲:“前方何人祭祖?”
但見竹林深處有一方青冢,碑前有一人背對謝臨風,跪地不起。隻是姿勢奇怪,哪裡是祭祖,分明是強撐着身子。
晏病睢聽出謝臨風的聲音,慌張套上面具。他近日受陰煞反噬,五感遲緩,謝臨風走了好些距離,他竟才聽到腳步聲。
待他罩上面具,又立馬悔了。“晏堂主”可沒到過魇鏡,此刻他該用另一個身份!可他轉念一想,謝臨風來得這樣快,定是蛋生這混賬蠢貨露了馬腳!
但難知露了多少……
謝臨風瞧他束手束腳,明白這是切錯号了,卻還撫掌說:“我的菩薩哥兒,前幾日走了也不打聲招呼,怪挂念的……不好,像是認錯了人,晏兄——”
他邊說邊走近,沒曾想晏病睢兀自起身,攔道:“此處禁地,你别進來。”
“怎麼個禁法,你能我卻不能?是堂主心裡在瞞我。”雖是這樣說,謝臨風到底聽勸,頓在林中,“這碑上無名無姓,又安厝在夏家領地,你倒像認得祂似的?”
晏病睢遮掩面貌,聞言也退出所謂禁地:“不久前這裡現身過一條隧洞,那時正逢十五,我擔心邪祟破封,傷及無辜。今天來瞧,卻不見了。”
說到這個,謝臨風也奇哉怪哉:鬼界文書規定,通家路一人一行,當日卻擠了三人進去,可想這定是魇境出入口!
隻是如今魇境通道關閉,要如何再進?
思忖片刻,他靈光乍現:“晏兄可知今日河畔,夏家等人是否仍在布施?”
他一提,晏病睢當即明白,那魇境中鬼衣和夏家接濟的衣物頗有淵源,道:“不趕巧,夏家布施七日一回,眼下還差五天。”
謝臨風“啊”了聲,沒覺多遺憾的樣子:“那我便回去了。”
晏病睢沒聽懂這話,以為他是要回鬼界,卻不曾想這人癞皮狗一般,居然是回黏乎着他,回了雜遝堂。
一晃五天,謝臨風吃好喝好,抽空替晏病睢修補院牆。臨近出發,謝臨風皮癢又說:“蛋生五天來了三道,找你換洗幕離,你怎麼樣呢,謝公子一來,你這頭簾就成寶貝了,睡覺也要裹着臉?”
晏病睢道:“鄙人難堪,謝兄瞧了,怕是會被醜得睡不着。”
謝臨風信了,借機逗他:“你現在這副面貌,我也安睡不到哪兒去。好朋友,你一副菩薩心腸,很為我着想。”
“好朋友。”晏病睢咬字極重,“你可恩愛夠這太陽了?再不進來裝扮,布施又該結束了。”
謝臨風上次才在布施河畔跟毛賊鬧過一回,那小娘子不免恨上他們二人,更難保不會再有麻煩,決意易容一二。
但謝臨風長久在不見天日的地府做鬼,十分稀罕這太陽光。再加上他如今不打傘也能曬,幹脆日日賴在院子裡,隻想被曬死當場才好。
謝臨風還要再賴,瞧見晏病睢無情轉身,趕忙從亭頂上跳下來,追進堂内就喊:“蛋生,蛋生!快拿涼茶來,你師父要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