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又叫人聽不懂了。魇境中蕭兄血肉幹涸,渾身布咒,是一副真切的煉活人手法,他分明是被夏清風煉魂煉死的,怎地先前又死了一次?
謝臨風不禁問:“真死了?”
“這其中很曲折。”天色已晚,夏睿識眸光忽閃,似是很動容,“我父親性子軟弱,最怕刀劍,對武義一竅不通,隻能在營裡當個謄抄文客兼信使。那日父親奔走各處驿站送信,敵軍趁着風雪很大,在各點埋伏,準備行刺。他們集修狃族圖咒和鸩鳥族毒蠱,造了毒箭,中箭之人立時變得鸠形鹄面,一箭未死便很可怕,沾染上毒咒之人受折骨褪肉之痛,被生生折磨死。
“數名邪師埋伏父親一個無能的信使,無疑得手了。他大腿受箭,滾落進離驿站十裡外的野竹林,不出片刻,渾身骨骼便開始被毒咒蔓延蠶食,胸骨翻折,刺穿胸腔。不料命懸一線之際,蕭拓竟孤身策馬趕來,親自為父親吸去毒髓。然而這毒咒一轉,就成了來日的禍根,蕭拓在與敵軍的某次交戰中,受毒咒反噬,湮滅在戰場黃沙裡,營裡都以為他已殉了,可不見蕭拓屍首,父親自是不信,上戰場前線尋了一個月,竟真将人撈回來了!”
夏睿識道:“夏、蕭二人間的羁絆非寥寥話語可述說殆盡。當年蕭拓來救父親時盔甲都是爛的,通體是血,後來父親問起,才知蕭拓在戰場上本已九死一生,得知他遇害消息後,拼死殺出條通他的血路來。”
這故事倒真真感人肺腑,霜靈子一時聽得癡了,竟流下眼淚來。謝臨風卻默然須臾,心裡彌蒙着一層霧似的,這時,忽見門口處飄來幾團紅彤彤的明火。
兩隊丫鬟小厮各打着燈籠,一窩蜂自門外湧入,嘴裡喊着“活啦!活啦!”,兵荒馬亂的。
夏逢春黑袖一扇,先攔下人,還未開口,陡然聽見幾聲尖叫,為首幾名小厮更是倏忽仰天栽倒,吓得連連蹬腿。夏大公子上一瞬還躺在棺材裡,這一刻卻蓦然立在跟前,驚得一堆人喉間翻湧,竟嘔了出來。
一人顫巍指着道:“鬼......鬼!”
謝臨風說:“嗯,群鬼相聚,樂趣正興,諸位也想來?”
另一人更要吓死了,叫道:“鬼、你也是鬼!”
謝臨風欣然,晏病睢卻不要他繼續逗人,打斷道:“朋友,善鬼何懼。你們驚慌至此,該為那要緊事才對。”
下人們認出晏病睢的黑幕離,明白他就是通曉陰陽之術的雜遝堂堂主,信了半分,哆嗦道:“大、大……二公子,老爺方、方才活過來了!”
夏逢春音色沉靜:“醒了?”
謝臨風三人聽了俱是一驚,道:“夏大人魂魄又碎又散,如何可能?兄弟,你吃酒吃昏頭了吧!”
他這話仿若一盆冷水澆下,讓愣了半晌夏睿識找回些神智。
“對、對!你們昏了頭。”夏睿識一面惶然,一面心似火焚,“帶路!帶路!”
這院裡登時嘈雜得不成樣,衆人皆驚懼混亂,一窩蜂攆來攆去,獨獨夏逢春沉靜自若,夏睿識正要走,卻被他拉住袖口。
夏逢春道:“哥哥,天太黑了,我心裡有些疼,你可以先帶我服些藥嗎?”
周圍亂哄哄的,他似乎刻意放低了聲音,卻仍落到了謝臨風耳朵裡。謝臨風聞言腳步一頓,疑道:“二公子病了?”
夏睿識被拉住,立時定了身形,隻說:“是了,謝兄先往,将逢十五,阿盈隐疾複發,不好解釋!”
看他模樣焦急,這事像是真心的。不過這月中“十五”究竟有何神通,竟然讓許多人這樣避諱?
夏睿識為難道:“謝兄……”
夏逢春從拉扯袖口變成攥住夏睿識手腕,身子搖搖晃晃,似是下一瞬便要跪倒,謝臨風隻好信個七分,先去瞧那位死而複生的夏大人。
謝臨風趕至此院,卻見晏病睢立在院外沒進去,他道:“不用等我。”
晏病睢說:“兩位公子怎沒跟來。”
“二公子生了場及時病。”謝臨風說完忽然“啊”了聲,似乎很惆怅,“堂主倒是人美心善,人人都惦念,那我呢?”
晏病睢看他,說:“你也美。”
謝臨風:“?”
這時,頭頂傳來拍翅的聲音,謝臨風仰面,隻瞧見夜空下大鳥的黑影,須臾,霜靈子收翅落地,已化回人形,他剛上前來,那雙淚汪汪的眼就暴露在燈火之下。
霜靈子肝膽俱裂:“殿、嗚……殿下,跟丢了!”
謝臨風覺得他好沒出息,嗤問:“什麼丢了?”
“傀影。”晏病睢扔出塊手帕給霜靈子擦眼淚,“你來之前,有隻傀影站在屋頂,似是站了很久,盯了很久。它見人來,便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