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個獄吏,談何大權。”
秦王以迅雷之勢滅六國,周王朝就此失了天下,那秦王嬴政年輕不假,卻手腕了得,雷厲風行地改分封為郡縣,又要書同文車同軌,鋪馳道于天下——官吏要人,勞力要人,所有人也都忙碌起來。
兩人對視一眼,沒忍住,大笑出聲來,如今兄弟幾人安然無恙地生活在縣裡,雖不大富大貴,但因禍得福,也算得償所願。
劉邦忽然又想到什麼,拉着蕭何低聲問:“不知那夏侯嬰的事……”
夏侯嬰是為縣長大人趕馬的,剛開始看不慣劉邦橫行霸道的二流子樣子,與他打了一架,後來一壺酒泯了恩仇,相談甚歡,可謂不打不相識。
他倆可以就這樣算了,可秦君新定的律法不同意,愣是因為夏侯嬰不承認自己的傷是劉邦打的而被判犯了僞證罪,锒铛入獄一年。
獄中難熬,全靠劉邦拜托蕭何照料才少遭了罪。
蕭何擺擺手:“秦法嚴苛,最後這半月是無論如何也要熬的。”
而樊哙打完那一仗,運氣還不錯,跌跌撞撞得回了鄉,頂着幾道傷疤繼續賣着狗肉。
他聽聞門外笑聲,此刻也從驿站出來,與蕭何打着招呼:“你倆都來吃飯。”
“你今日才吃第一頓。”樊哙的手反着宰完狗肉的油光,指了指劉邦,讓他多吃,“怎麼這麼忙。”
“哎,老劉也不容易。”蕭何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替狼吞虎咽的劉邦說,“皇上路過博浪沙時,有一大力士忽然出現,力大無比,雙錘一砸便碎了一輛車。”
樊哙被蕭何輕描淡寫的話吓到了:“是有人行刺啊?”
“不過皇上留了個心眼,所有的馬車都用四匹馬拉,刺客無從判斷,砸錯了車。”蕭何說,“那力士伏誅,有一同夥逃走了,現在正在滿天下查呢,隻知有東方倉海君的手筆,那倉海君正被押解去鹹陽呢。”
“喏,”劉邦把竹簡一擺,上面寫着名字與特征,“周圍人說姓韓名方,身量中等,常以黑衣示人,連臉都沒什麼人見過,衆說紛纭,還有人說那是個女的——你說說這些家夥——那我們還有什麼好查。”
“我覺得韓也不一定是他的姓,”蕭何擦了擦嘴說,“天下初定,諸國人民難免有人心生怨怼,保不準這就是個韓國人呢。”
劉邦專心吃東西的筷子一滞,又了無痕迹地移到另一碗菜上,沒有說話。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跟我們一樣無所謂。”樊哙聳聳肩,又想起什麼,沖劉邦問,“我記得那皇上路過時你也正在城裡,感覺怎麼樣?”
劉邦面色自然地把嘴裡的菜嚼了咽下去後,才悠哉悠哉地回憶起在路邊拜見皇上的場景。
在他擠過人山人海在第一排尚未站定時,車馬未到,雷鳴般的步聲先至,宮廷禦用的熏香撲面,無數衛兵,紛繁黑旗,三十六車駕齊經馳道的景象從此印在這位亭長心中。
他沉默良久,最終評價道:“大丈夫當如是耳。”
*
往日中陽裡那個小地方,就是外頭戰火滔天那段時間也沒怎麼受影響,換了國名也是被通知的命,連雞都不會丢,因為大夥互相都門清,偶爾來個外地的一頓飯的功夫就能傳遍鄉裡,齊刷刷地出來圍觀。
但沛縣就不一樣了。
兄弟幾人如今都住縣裡,劉邦也算出去見了幾分所謂大世面,所以當回家路上看見幾人興緻勃勃地讨論時,他已經習以為常,不再大驚小怪地湊熱鬧。
他低着頭走幾步,可惜最終沒能忽視掉那四匹馬拉的馬車。
那馬車圍帳頗為考究,亦是不是楚地樣式,此時穿過人群,恰好停在劉邦附近。
但沒有衛兵。
縣令堆着笑過來,暫時沒能回應劉邦打的招呼,而且走到馬車旁聽着吩咐。
帷帳被掀開,其中伸出青蔥的手指扣在門扇上,露出半張年輕的面龐。
劉邦看着裡面若隐若現的白皙臉頰愣了神,竟沒反應過來自己失了禮節。
劉邦想到玉環鳴響,又想到溪流潺潺,一種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奇妙的淡淡希冀竟從心底浮現。
“你靠近點……按我伯父的吩咐,我們現在該往哪去?”
現實與記憶本微妙地重合,隻可惜又被那人親口打碎。
那是個女子,聽聲音年紀也并不大,但不似其他娘子般嬌滴滴,反而清脆,還帶點嚣張跋扈。
“你給我講點規矩!”裡面有一中年男子對其訓斥幾聲,想必正是她父親。
訓斥完,他又語氣和緩地對縣令道,“有勞了。”
縣令也不惱,樂呵呵道:“呂大人,這邊有請。”
車輪吱呦吱呦地伴着馬蹄聲向前挪。
劉邦斂了目光,朝自己家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