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睡眠淺,在劉邦剛起身的時候便醒了,眯着一邊眼睛看人。
“吵醒你了?現在才是酉時,你再睡會兒。”劉邦總愛摸他臉,指腹順着臉側滑,“明日應該要再出兵,我去與他們商議。”
張良尚有些不清醒,臉順勢貼在他掌心,若有若無地蹭了蹭。
劉邦心軟得不行,恨不得直接翻身上床,睡他個天昏地暗。
“劉兄稍等,”張良眨眨眼睛,恢複了清明,坐起身來,“我和你一起去。”
劉邦頗有些不舍地搓了搓指尖,抱着手站在一旁,等他整理衣服。
“打仗切忌分心,”張良整理完,手垂在衣袖下,不太自在地握了又松,“感情之事不宜再提。”
劉邦居高臨下地看他,哪怕他面上沒什麼變化,連眼睛都不動,也能知道這人情緒為何。
“這你是真不懂了,”劉邦抱着他肩膀往外走,坦坦蕩蕩的,看上去真像親密的好兄弟,“感情未定,心在半空懸着,你怎麼想得進去其他事?”
“我,”張良卡了片刻,“我自然想得進去。”
劉邦點點頭,也不去反駁他:“子房聰慧,隻可惜我截然相反,你一天不和我說句準話,我的心便一直被擾,日日夜夜輾轉反側,痛苦得不行,無心做事。”
“……劉兄說的可是實話?”
“千真萬确。”
誰知張良卻真把他的話聽了進去,沉吟片刻,語氣截然不同,滿眼認真地看向他,竟還帶了些歉意:“我對這種事不懂,以為隻需抛到腦後便能消退,竟不知會帶來如此困擾。劉兄且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說出确切的答複。”
說完,便掙開他手,兀自思考着往前走去了。
劉邦猶疑地看他背影,心底暗叫不好,莫不是他想通要如何回應了?
自己雖嘴上撩撥,卻不敢想張良斬釘截鐵拒絕他的樣子,一時間甯願不要知道答案,長歎一聲,隻恨自己多嘴。
衆人徹夜商讨,最終确定翌日便攻打砀縣。
司馬夷的軍隊都在四處平反,駐紮砀縣的并不多,劉邦則帶領軍隊快馬加鞭,在一次淩晨襲擊了砀縣。
砀縣自然不敵,草率迎戰,卻難以得到大部隊支援,最終三天便被劉邦拿下,為自己的軍隊增添了六千軍卒。
張良沒辦法随軍出戰,甯君負傷,劉邦便一個人出征,身邊跟的是曹參、樊哙與蕭何三人。
曹參和樊哙相繼走進房間,取了頭盔,還帶着剛下沙場的血腥氣。
樊哙看向劉邦:“沛公,接下來該如何做?”
劉邦正和蕭何站在地圖前端詳,腦子裡想的是張良那句“速戰速決”。
他聞言沉吟片刻,決定道:“砀縣物資充足,我們無需再回,我看可直取下邑。”
“甚好,下邑離豐邑最近,隻要能得下邑,豐邑也定是收入囊中!”樊哙當即附和。
劉邦點點頭,對屋内幾人道:“事不宜遲,休整一日便出發!”
等幾人出去了,劉邦又想起事來,随意撕了張布蘸墨寫字。
他當亭長那段時間練出一筆流暢的字來,雖不說多好看,但寫得熟了,也有種行伍中的流利幹練。
“三日破砀,士氣正旺,我欲北上下邑。”
劉邦寫完,招人進來,差他送去留縣。
“诶等下,軍務繁多,”人剛接過轉身,劉邦又把人叫住,“我再加一點。”
送信人便站在一旁,看沛公捏着筆,等了好久才補充完。
信送到留縣,一衆人坐于堂上,安安靜靜地等着張良讀完劉邦差人送來的信。
張良面色自若地看完,輕咳一聲,把布團起攥在手裡,擡頭看向衆人,笑道:“砀縣大捷,沛公決定乘勝追擊,攻打下邑。”
秦嘉本還疑惑,不過短短一截布,怎麼張良看了半天,聞言放心賀喜:“沛公與各位将軍骁勇善戰,收回豐邑一定不在話下!”
張良真心實意地謝過,又和幾人随意聊了幾句,便借故喝藥休息,回了房。
那團布被捏得皺皺巴巴,此刻被張良扔在案上,半晌,又過意不去地将其展開,上頭隸書不甚工整,還沒頭沒尾臨時補了一句:“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張良抿着唇看那幾個字,臉後知後覺地泛起紅來。
*
又過去幾日,打仗總怕時間不夠用,等打仗的人卻是枯燥又煎熬。
張良手裡拿着一卷書,隻覺得又回到當初被關在家裡養病,無論如何也出不去的時日了。
如今又哪有什麼新的東西可看?翻來覆去,連竹簡的繩子都要斷了。
他心裡有些煩,去箱子裡漫無目的地翻找,手碰到一卷竹簡,愣了愣,一顆焦躁的心忽然就靜了下來。
竹簡看上去嶄新,一點書寫或雕刻的痕迹都沒有,除此之外堪稱普通。然而,如若仔細觀察,便能看見其背面隐隐發亮,有淡淡的光華流轉。
無字天書,不到情況最危難之時萬萬不得打開。
他在下邳的老師,那位黃石公是這樣說的。
隻是……什麼才算情況最危急呢?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半天,隻聽外面急匆匆跑來一人,正是陽厲。
“子房!項梁軍隊已經全部渡了淮河直往郯城!”
張良握住書卷,手指用力到發白,沉聲:“什麼?什麼時候的消息?”
“不是我們的消息!秦大夫與楚公已經帶着軍隊往薛縣去準備迎戰了!”
“兩人皆走了?”
“正是,估摸着剛離城。”
張良面色一白,心思流轉一瞬,即刻吩咐道:“阿厲,馬上封鎖消息,這件事不能傳到前線劉邦那裡去!”
前線作戰最忌諱軍心動搖,劉邦此時手裡的兵有相當一部分是向秦嘉借的,消息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