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騰空,張良下意識環緊他的脖子,把發燙的臉埋他頸間,獨屬于劉邦的氣息環繞他,鬧得他腦子裡一團漿糊,一直到被天翻地覆地按在被褥間才堪堪反應過來,沒什麼底氣地嘟囔了一句:“總沒個正經……”
“正經啊,怎麼不正經了?”劉邦看他圓潤的肩頭,伸手揉捏出淡淡紅色,喉嚨有些幹,“我說到做到。”
“做到什麼?”張良窩在被褥裡,看着衣冠完整的劉邦,有些提防地揣摩這人不懷好意的眼神,殊不知這副樣子如被叼出窩的幼獸,在别人眼裡威脅不足,反而憐愛之心愈加滿溢。
劉邦盯着他,眼睛都不眨,輕笑一聲,認真道:“都聽我夫君的,不要我做的我不做。”
他說得認真,做的事卻一點不正經。
“你……”張良急促呼吸半晌,後知後覺懂了他的意思,“劉邦!”
“诶,在呢。”劉邦裝傻回應,但屬于他的氣息壓下來,卻将将停在他唇邊,若即若離,隻能感受到一點清淺溫度。
張良條件反射就要仰頭把唇迎上去,誰知劉邦卻略略一偏頭躲過了,壞心眼地朝他耳朵吹氣,咬了咬發燙的耳朵,惹得人又是劇烈一顫。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張良總是能感受到劉邦身上獨有的那一種氣息,是幹燥的,清新好聞,混着淡淡皂角味,像是在陽光下曬得很久的被子,溫暖得使人下意識靠近,又安心得讓人眷戀無比。
這樣的味道獨屬于這個野蠻生長于鄉野的男人,張良深吸氣,卻還能聞到純淨氣味中混着的藥香——這是因為他的衣服長久與張良放在一起,那點揮之不去的藥味一同浸潤了兩人的衣物。
是的,張良想,與此同時,這還是他的劉邦。
這樣的想法把他的心與胸膛填得滿滿當當,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帳頂半晌,微微側頭,吻了吻劉邦的耳尖。
“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劉邦低笑,張良能感覺到他胸膛的震動,有些緊張地捏住他身前的衣服,手心都泌出汗來。
氣氛又熱了好幾分,張良覺得自己不能呼吸了,密密麻麻的空虛感讓他眼角微紅。
“說出來,”劉邦循循善誘,耐心十足,是逮捕困獸的獵人,“嗯?”
張良難堪地閉上雙眼。
焦灼的氛圍燒得人難受,就算他緊閉雙眼,劉邦的氣息也灼熱無比,避無可避。
“進……”張良幾乎是擠出來的話語,頗有種英勇就義的破罐子破摔,“進來!”
按計劃,劉邦要帶兵先摸黑爬上山,等第二天郦食其與陸賈前往遊說。
翌日,一切都已準備妥當,隻等天黑。
衆人依舊聚在帥帳,卻遲遲不見劉邦張良的身影。
片刻後,隻聽不帳外傳來一聲罕見的怒罵,竟是從那位谪仙般的張軍師口中出來的。
“快走!今天都别讓我看見你!”
帳内衆人面面相觑,沉默着不知該說什麼。
隻見劉邦掀簾走進,嘴上對衆人說着抱歉,臉上卻笑得蕩漾。
他明明已經拿“郎君”“夫君”兩個稱呼叫張良了一晚上,誰知大早上喚這一聲像踩了張良的尾巴,逗得人面紅心跳,惱羞成怒。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依舊門清的蕭何輕咳一聲,明智地把話題轉到軍務上。
最後背上一巴掌打得現在還在刺痛,劉邦不太在意地聳聳肩,繼續要講話。
商讨了半天,事務處理得差不多了,卻聽外面略有喧嘩,隐隐還能聽見張良的驚歎。
下一刻,張良掀開門簾,欣喜道:“沛公!諸位!好消息!秦宮有人逃出來了!說趙高逼宮,胡亥已死!”
劉邦與張良對視一眼,霎時了然用意,一錘定音道:“詳細的回來再說,郦食其與陸賈何在?不要再等明天,今日趁秦宮大亂,現在直接前去遊說敵将。”
*
鹹陽宮。
血腥氣仍彌漫大殿,微幹的血液濺射,蒙住了金龍精雕細琢的眼睛。
本是該歇息的晚間,殿内卻站滿了大臣,表情皆肅穆,或緊張或悲憤地盯着站在最尊貴之處的人。
趙高撫摸那枚從胡亥屍體上摘下的玉佩,用力到手指都發白,他幾乎是有些魔怔地緊緊描摹玉佩的輪廓,像是要把它镌刻入血液之中。
“胡亥死了……”趙高眼眶微紅,不是因為悲哀他教大的學生,而是因為無法抑制的激動,那樣狂熱的眼神讓第一排的大臣幾乎戰栗,“他們都死了。”
衆大臣面面相觑,連呼吸都放緩,生怕被趙高注意到自己。
趙高的女婿閻樂望了一圈,深吸一口氣,率先行禮跪拜,大聲道:“丞相,您——同樣是嬴姓趙氏的血脈!國不可一日無君,懇請丞相登基為皇!”
閻樂的聲音中氣十足,言辭懇切不已,像是真真切切地在為大秦的未來着想,聲音在沉默的大殿中繞梁許久。
趙高急促地喘息一聲,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生于隐宮,身體殘缺,花了别人無法想象的努力去讀書認字,終于在一朝得見聖駕,成為中書令掌管皇帝車輿。
是那一天,皇帝纡尊降貴地走到他面前,讓他擡起頭來。
趙高連呼吸都忘了,微顫着擡頭,眼神從漆黑衣袍上繡的金色玄鳥一路向上,将泛起的華麗光澤盡數收入眼底,最終撞上這位千古卓絕之帝王的眼神,明亮銳利如劍,又沉靜包容如海。
趙高連忙又埋頭跪拜。
“聽說你精通秦律?”皇帝問。
“大秦律一直存于奴心中,不敢有一點錯漏。”
“哦?”皇帝頗有些驚訝,“自己學的?你認字?”
“隐宮苦悶,秦律精妙,奴求知若渴。”
皇帝本就常以秦律事無巨細皆有法式而自得,聞言極其明顯地被取悅了,勾了勾唇,轉身離去。
趙高看着玄鳥漸漸遠離,額頭的汗在地上滴出幾個圈。
“送去教胡亥吧。”皇帝頓步,回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的宦官,“這人還不錯。”
輕飄飄的一句話,從此與那隻精緻的玄鳥一同深深刻進趙高心中,再由經年累月的反複琢磨,最終鑄成如今的結局。
趙高回過神來,看着座下百官,太懂嬴政為何尋仙問道隻求長生了。
沒有人能抗拒滔天權勢,在站上來的那一瞬間,不管是誰都會被困在這座椅之上,感情、思想與行為皆戴上權欲枷鎖,每走一步都是為了它。
趙高坐下來,那種滿足感讓他幾乎戰栗,他看向百官。
回答他的卻是沉默。
除了閻樂,所有人都低頭不從,昔日被指鹿為馬吓得潰散的百官,今日卻破天荒地硬氣起來,隻用沉默帶給他漫長的拒絕。
這就像一桶涼水,把方才還興奮的趙高一下子潑得手腳冰涼,清醒無比。
還不等他再說什麼,隻見大開的殿門前一道身影挺立。
趙高面色發白,隻覺天旋地轉,直到門口傳令的宦官清了清嗓子,抖着聲音朝裡面通報。
“公子嬰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