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的郢都多陰雨,夜晚尤其濕冷,不生火根本沒辦法紮住腳。
此時就是這樣的慘狀,空氣都是濕哒哒的,吸一口氣,濕潤黏膩的空氣瞬間擠滿人的心扉。
安楚冷暖自知,眼前這人是指望不上的,剩着半口氣不說,動彈一下恨不得血都要湧出來,于是她自覺且熟稔地生火,出門在外火折子果真是少不得的。
她也受了傷,但渾身都充斥着臨危不亂的淡定,反倒叫人忽略她臉上岩石擦出來的血痕和淤青。
那黑衣頭目太陽穴凸出,目光銳利狠辣,下手又快又狠,身手上乘。
安楚抿唇,不解道:“你這招惹的都是什麼人,你自己的護衛呢?”
“……”其實國公爺不是太想提起自己那位日常擺爛但正常領俸祿的護衛。
“身居高位,多的是人打我性命的主意。”裴謙忽略後半個問題,一本正經回答道。
國公爺臉色蒼白,那是火光都暖不透的冷淡,膚質如白瓷,近乎透明,矜貴又易碎。
亦如靜谧夜裡悄然綻放的雪柳。
忽明忽滅跳躍的火光落在他的臉龐,将他面上的輪廓照得越發清晰,這樣的距離,安楚甚至能看見他下巴生出的微微胡茬。
裴謙挑眉,看着眼前的少女忙碌的一系列動作,半晌才出聲:“這刺客你不熟悉麼?應該是王家的手筆。”
“上次?”安楚悄悄翻了個白眼,一想起來自己墜崖的心酸,心中便久久不能平息,遂說話格外陰陽怪氣,“除了國公爺你知道我的去處還有誰會知道?想要我的命就直說,白給還不成麼,還用起了借刀殺人的那一套。”
黑衣頭目的身手……确實熟悉,應該是出自同一師門,不然她也不會那麼快摸清對方的出招門路。
如此看來,追殺她的人确實不該是裴謙。
裴謙不至于要用自己的性命引她入局,她看了一眼角落裡凄慘不易的國公爺,心中湧起複雜的滋味。
“挺好,命大。”裴謙聽了兀自笑了起來。
安楚不知道她墜崖卻又死裡逃生為什麼會讓他舒心,如此直率地地展開笑顔。
裴謙道:“我派人找過你,但你跑得很快,那些侍衛也都是蠢的,根本就趕不上你的步子,最後有人告訴我,你最後的蹤迹出現在一處斷崖,極有可能墜崖了。”
“我沒有必要騙你,那次追捕王家是沖着将你滅口去的,故而未做任何掩飾,輕而易舉就能辨認出黑鸱的标識。”
“如今我們都是受害者,何不站在一起,讓那些自大的家夥付出代價。”
裴謙笑吟吟地看着她,他這會兒沒辦法雙手抱胸,實在是傷口傷得不是位置,手臂微微動搖,便會血流如注。
可盡管是血肉撕裂的疼痛,他面上也風輕雲淡的,淡然地欣賞着她的英姿。
“你這會兒都快死在野外了,可别說這些沒用的空話了。”安楚不想搭理他,自顧自地爬了起來。
不起身還不要緊,一起身便發覺身上的傷口粘連着衣裳的布料,撕扯着,鮮血瞬間便淌了下來。
她臉色驟然煞白。
“唔……”
安楚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一番,被裴謙接進懷裡。
這人的懷抱充斥着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還有一陣不甚清晰的青檀香,兩者裹在一塊兒顯得這個懷抱十分不切實際。
血再次浸透了裴謙的胸膛,他咬住後槽牙,硬是沒哼出聲。
他感受到她的氣息,是一種極其微妙的、難以言喻的氣息,不似尋常的花香,也不似脂粉香。
若非要争個所以然出來,她身上什麼香也沒有,介于清冷和煙火氣中間,模糊了邊界的那種巧妙得當。
然而眼神一落,便望見她那微亂的烏發下一片晶瑩而細膩的肌膚。
脖頸的線條是利落簡約的,寥寥兩筆便繪出了人體的韻律之美。
“你先别動,你傷口又崩開了。”
安楚的心跳,宛若是将一隻雉兔藏在胸膛,他能輕易地捕捉到,感知到。
她也不急着起身,仰頭便望見他滲血的傷口,徑直伸手用指尖碰了碰。
安楚一陣心虛——不怪老頭兒總教訓她,包紮可是救人性命的活計,非得給她整成催命符。
這結也不夠靈巧,止血效果也不佳。
安楚絕望地閉了閉眼,為自己的潦草手藝默哀。
見狀,裴謙的身子僵了又僵。
這是?心疼了?
裴謙猜測着,心中突然升騰起一些甜蜜的竊喜。
心髒似懸崖邊搖搖欲墜的快馬,雖是危機重重,但不乏揚鞭策馬的快活。
“你渴嗎?”安楚生硬地轉移話題,趕緊抽回手。
裴謙讷讷地點了點頭,喉結滾動。
“我去打點水。”安楚呼吸有點不穩,她搖搖晃晃起身,神情有些恍惚。
懷裡的溫度驟然消散,餘溫袅袅,裴謙心中空了大半。
安楚回來的時候用一大片葉子盛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