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喝。”裴謙拂袖間将酒壺重重放到桌上,那玉質的酒壺映照着琉璃光彩,酒液清亮,蕩漾其中,真算得上瓊漿玉露。
顯而易見,皇帝當下對楚國公的态度甚為明朗,老陛下願意買這個賬。
故而無人敢得罪,一一噤聲。
“不說啊。”裴謙取過侍女新奉上的酒杯,自斟一杯,一飲而盡。
沁涼玉露過喉,遲緩的熱辣洶湧而來。
“那就開始算賬了,從你開始,白教谕,你方才聊得火熱,我竟從未聽聞過,有人給你行賄,不送金銀送樂姬,你好大的譜哇。”
“是馮家的小子……他們家送來的,也是為了讨……”白會舌頭打結,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摘幹淨自己,“也是想在國公爺這裡讨一個書院的名額。”
裴謙轉頭看向身後鹌鹑似的趙裕昌:“趙裕昌,你告訴我,形中書院錄用人的标準是什麼。”
趙裕昌利索跪下,把那些形同虛設的規矩念了一遍:“德才兼備者,家中無田地者為優,金銀寸縷不着,身無近伺者……”
“做到了幾個?”
趙裕昌朗聲回道:“一個都沒做到。”
兩人一唱一和,十分默契。
趙裕昌皺眉,面色難堪:“國公爺明鑒,下官定會嚴查,及時刹住書院腐敗無為的惡俗風氣。”
裴謙薄唇輕啟,将手裡的玉杯擲了出去,厲聲道:“招學生不按規矩來也就罷了,現在還冠冕堂皇官府召妓,我看你們都是活得不耐煩了,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就拖下去砍了。”
國公爺不笑的時候,寒意不動聲色藏在眼底。
白會吓得癱軟在地,連忙狼狽求情:“國公爺……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您不能嫌老奴沒用了就卸磨殺驢啊!”
兩側的官員一時不知道該站哪邊,心中隻想起來法不責衆,于是烏泱泱跪了一片:“國公爺!請您三思!”
裴謙嗤笑道:“以下犯上,目無朝綱,還跟我扯功勞苦勞,你有什麼苦勞?我這兒可是收到無數投訴你匿名信,現在還在我面前混淆是非,形中書院可容不下這大的佛。”
趙裕昌冷着臉,解釋道:“國公爺,這位白大人是大長秋的幹孫子。”
此話一出,衆人都傻了眼。
他們這倒不是求情,搖身一變成了幫兇。
真是火上澆油的一句話,雖是這個意思,但這話說出來怎麼就變了味道?也不怪趙裕昌多年坐學院的冷闆凳。
大長秋是皇後宮裡的大太監,而宦官之流大多長着狗眼,最為皇親貴胄、世家子弟所唾棄。
果然,裴謙沉默了半晌,臉色陰沉,蒼白的笑意令人瘆得慌。
“一個教谕,在書院裡一手遮天。”裴謙歪頭,語氣中盈斥輕縱笑意,“就是因為他是一個老太監的幹孫子?”
那表情輕蔑如壓在肩頭的塵煙,好似在說我堂堂國公爺,難道會怕一個太監的幹孫子?
裴謙坐在主案,點兵似的過問官員們的工作情況,完事了表示十分不滿:“以往還不知道書院裡頭有這麼多彎彎繞繞,趙裕昌你吃閑飯麼。按照國法,該砍的砍了,尤其像白會這樣的,傳到聖上的耳朵裡,你說,我們該怎麼交代。”
他直接越過那些錯綜複雜的關系,就事論事。
不當閑人就得立威,立威就從殺雞儆猴開始。
管他是誰家的,擋路者,直接砍了。
“國公爺這話就說得不對了,上位者哪幾個沒點癖好的,這麼多年,我代掌書院的大小事務,成就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黃口小兒豈能一言蔽之。”
白會在書院的時候,還是郡主娘娘當家,郡主娘娘一介女流,當初在任的時候他都頗有微詞,現在又來了兩個不服衆的小輩。
裴謙不在乎不得罪人,直言不諱道:“我母親在任的時候你不就是一個看大門的麼,靠着大長秋的關系才有你這教谕的位置。我可真不知道,你除了在這個位置上享受榮寵貪圖富貴,還有什麼功勞苦勞。”
他準備齊全,一甩袖,證物散落一地:“瞧瞧這些賬本,還有檢舉的血書,白會,有什麼冤情你自向廷尉說。”
摔杯為号。
白會橫肉一抖,起身拍了拍手,大廳内立馬湧入數十個少秋府的太監。
均是養在内廷的高手,他們是中宮皇後豢養的殺手,組織羽翼的陰影悄無聲息懸在郢都。
哪怕是次等殺手,對付一些日常瑣事也是足夠的。
白會提了提腰帶,精氣神十足:“既然國公爺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便甭怪老夫不客氣了。你一個黃毛小子,有什麼資格對老夫指手畫腳?”
“喲,大長秋配給你的人?”裴謙漫不經心笑了起來,他索性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坐,興趣盎然地看着亂入一鍋粥的大廳。
“你……白會,你大膽!這可是楚國公,你居然敢……”
“嗯?”白會雙眼一瞪,羅刹夜叉似的兇神惡煞,死死盯着那個出言不遜的小官,“我看你是活不耐煩!”
手起刀落,那位出頭的官員被砍了個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