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商人,一年來郢都一次,母親說他對她們有救命恩情。
“我與他交過手,那個時候北地戰事吃了不少敗仗,我的父親也是那個時候……”他的眸光驟然黯淡下來。
同光三年,楚國公裴仲安兵敗。
戰神一般的人轟然倒下,兵敗如山倒,北地嚣張氣焰肆掠,邊陲一時間屍山血海,血湧成河。河流一路往東,血色蔓延三個月而不止,沿河而居的人,三年不敢打撈魚。
“你最好跟他沒有關系,阿楚,不然到了那天,我們隻能是敵人了。”
“國公若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也不會讓你為難的。”
天色已晚,等裴謙趕去議事廳堂的時候,裴欣和趙裕昌恭候久矣。
裴欣雖為女子,但官位在趙裕昌之上,往日裡像趙裕昌這樣的根本沒什麼機會見到裴欣。
但好在,他們私下裡都有交情,裴欣對弟弟的這位引為知己的小友印象深刻。
趙裕昌被舉薦之前是西街頭賣烤鴨的,老闆生得花容月貌,既會烤鴨又會念書,生意還挺興隆。
“我倒是沒什麼事,隻是看你……好似也不像外頭說的那樣,痛疾纏身,連身都起不了。”裴欣已經倦了,她忙了好些天,跟着管賬的官吏對了幾天的賬本,晚些時候還去城郊視察難民紮營的情況。
這小子,不會是縱欲過度了吧。
也不至于這麼快,下午他不是也跟去城郊了麼,八成也沒時間做亂七八糟的事。
趙裕昌低沉着聲音道:“公爺,形中書院出事了,公爺,書院前頭撞死了一對老夫妻。陛下盛怒,正在追查此時。”
“白會也死了?”
趙裕昌解釋道:“還未開庭審訊就死在牢裡,毒下在飯菜裡,肯定是有人殺人滅口。畢竟書院管理混亂,不少門閥子弟靠着書院走入仕途,如同那買官鬻爵,将入學名額明碼标價,以往這些事都是被默認的,也算是不成文的規矩,現在若把這事拿出來做文章,定會被有心之人利用。”
多事之秋,兩縣水患,形中書院也相繼出了岔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風波難平,隻怕是天要亡大盛。
“那些人,都等着你出面。”趙裕昌意有所指。
崔堇告病,但他那個小兒子卻不是省油的燈。他在皇帝面前非常完美地诠釋了什麼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一闆一眼地羅列裴謙的罪狀。
當然,王策雲主動站出來主持大局了,聲淚俱下地描述楚國公多年以來兢兢業業,為國為民付出無數心力,哪怕是遠在千裡之外的明光營,楚國公也是用心呵護,出錢出人地維護老國公留下的兵。
這話說得更加惡毒了,表面上雖是求情,實際上卻是将人推往疑慮更深的網。
皇帝的疑慮是最緻命的毒藥。
裴謙低聲道:“這個事分明是沖我來的,我管不了。你更是不應該來這兒,自行去處理,無需請示我。”
“那書院的事怎麼安排?”
“眼下招生的事已經接近尾聲,書院内要務還是由你照常打理,紀啟元協助教谕事務,讓于思寬增調人手,暗中圍住書院,特殊時段,不要随意讓人出入。至于那對老夫妻,查明身份以及與什麼人有幹系,曾受過什麼冤屈,左右是逃不過去的,查清楚錢會經手哪些人,哪些人受到了實質性的好處。”
“閑散了這麼多年,沒想到現下竟忙了起來,讓人有些措手不及。”
“中庸之道,盡在其中。”
裴謙心想,這回果真是事情都彙集到了一塊兒,他人頂着國公頭銜新上任,即不能太冒進,也不能太窩囊。被上位者玩弄于鼓掌之間,隻能靠着這句話慰藉自己。
最難的還是權衡之事,他前些日子的恩寵過于強盛,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皇帝肯定要趁機打壓一下裴謙的勢頭,免得叫他得意忘形。
“錢的事最要緊,國庫空虛,許多地方還需要花錢。從水患赈災開始,陛下便覺得不痛快了,那些個蛀米蟲似的世家,一提到錢恨不得稱病還鄉,錢是沒有的,但是表忠心的人不少。”
“裴尚書,你就不能早日把賬簿對清楚,四處都需要銀子,你不發聲,這筆爛賬要算到猴年馬月。”裴謙袖下的手輕輕地擺了擺,一旁的小厮連忙上前看茶。
裴尚書喝了口茶,她沒有刻意回避自己女子的身份,一身合時宜的春裝清純粉嫩,頸上佩着金玉項圈,墜着一塊平安鎖,玉是細膩的羊脂玉,質地通透,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料子。
平安鎖與裴謙手上那枚戒指應該出自同一塊料。
她道:“硬是要查,有的錢都要追到南遷之前了,入不敷出才是最大的問題。”
“北邊,經商的路走不出去,南邊,海上航運也屢受海匪打擊,哪怕是國土境内,那運河上也不太平。”裴欣在朝中待了一些時日,許多事已經摸清楚門路了。
積弊已久,爛至樹根。
蒼天大樹雖能蔽日蓋天,根部卻被蟻獸啃食,崩塌也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