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崔世境笑嚷着忽然自茜紗簾後轉出來,鴉青袍角沾着夜露,“今日得了個稀罕物。”
他擊掌兩聲,滿室喧嚣倏地凝滞。朱漆屏風後轉出個素衣少女,鬓間隻斜簪着白玉梨花,燭火映得眉目如畫。
孟成則手中的酒樽當啷墜地。那垂首的輪廓分明是……
他忽然記起與樂玉檀初見時的光景——少女一襲暖黃的長袍,傾身向前,踮腳折梅。發間落雪簌簌,回眸時唇邊呵出的白霧都染着梅香。
一晃多年荏苒而逝,斯人不再,孟成則獨餘下手心一塊冰冷的玉。
可此刻眼前人分明披着煙羅紗,鎖骨處金箔花钿灼灼刺目。
模樣像了七八分,但他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她。
太子忽而輕笑,指腹碾碎案上殘存的酒漬。
琥珀色液體順着雕花案沿蜿蜒,他那指尖順着蜿蜒的痕迹,延緩描摹,似乎是在自顧自地作着畫,他道:“崔世境,倒是小瞧你了,父皇最寵愛的一縷梅香,你都敢搬到這樣的腌臜地。”
堂下纨绔們哄笑聲戛然而止,有人不慎碰翻了瑪瑙酒盞。
多數人是能認出來的,那歌妓的模樣像極了樂玉檀。
少女跪坐在織金毯上斟酒時,腕間銀镯與青玉盞相撞,孟成則忽然扣住她皓腕,指尖正壓在腕骨内處。少女吃痛擡眸,眼尾那粒朱砂痣在燭火下豔如滴血。
沒有舊痕。
雖然他明知不是自己想的那個人,卻依舊還是将人攬進懷裡,玄色長袖裹着素色長袍。少女堪堪落進他的懷抱,孟成則嘴角噙着一抹清淺的笑意:“你倒是用心了,尋來這樣的姑娘。”
崔世境了然于胸,瞥見窗外海棠正盛,心中泛起一片笑道:“緣分罷了,我不過是碰巧見了。”
他溫聲笑道:“看來殿下喜歡這件禮物。”說罷躬身退下,擡手示意其他人一同退下。
“殿下莫要辜負了良辰美景才是。”崔世境心滿意足地笑了兩聲,跟着一大群公子哥們揚長而去。
檐下的銅鈴撞碎夜半的細雨,崔世境出了門,若有所思地看着朦胧不清的夜色。他接過下人手中的的油紙傘,匆匆走進了雨中。
“崔侍郎留步,我們家公子靜候多時了,您……”
“沒空。”看清眼前人的面目,崔世境打斷對方的話,晃了晃手裡的傘,露出明燦燦的兩排牙,“兄弟們等着喝酒呢,下次吧,讓他親自來等我。”
王家的管事臉色一僵,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小人唐突了,您見諒。”
屋子裡一片暖意,與室外的涼意形成鮮明對比。簾影晃動,燭芯爆出朵燈花。
孟成則瞧見少女鬓邊那支累絲海棠簪,垂眸問道:“可有名字?”
“奴婢姓梅,家裡窮苦,沒有名字,都叫奴婢阿梅……”她捧着青瓷盞奉茶,袖口滑落處隐約可見守宮砂。
孟成則心中冷笑一聲,眼前又浮現起崔家那小子狡黠的嘴臉。能懷着什麼好意呢?可孟成則真會看着滿是烈火的深坑往下跳。
少女驚慌擡眼,眸中水霧将散未散,卻窺見太子瞳孔裡凝着化不開的墨色。窗外驚雷炸響,他倏地松開手,指腹殘留的溫度與記憶裡某個雪夜重疊。
“你既姓梅,冰姿自有仙風,那從此以後便喚你令徽,梅令徽。”
梅令徽忽然傾身去夠滾落的茶盞,廣袖帶翻青玉筆山。溫軟軀體跌進懷中的刹那,孟成則嗅到她衣領間熟悉的香。這味道原是樂玉檀獨有,如今卻沾在旁人羅裙上。他猛然推開懷中人,驟然興緻全無。
“退下吧。”孟成則默默歎了口氣,胸腔中似有一股怨氣橫沖直撞。
她踉跄退至門邊,仰頭欲泣,如一隻純良受驚的兔子。
梅令徽還欲開口,忽見太子眼底浮起血絲,竟與傳聞中的太子不太一樣……她心生懼意不敢再上前,隻能咬牙退出門後。
夜色浮沉,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