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六姑一母同胞的七姑備了厚禮來訪,這倒是讓好不容易才平息了風波的如意居,憑添了幾分緊張與忐忑。
七姑雖說年僅五歲,規矩卻絲毫不比十來歲的姑娘們差多少,這廂在劉媽媽迎進了正房寝屋外間,便立時急步往前,一把攔住了正站在門内相迎并朝她福禮的九娘。
“都是自家人,眼下也沒外人,更何況,九娘你尚且有恙在身,快别多禮。”
七姑話罷,朝着随在自己身後的貼身大丫鬟初寒示意了一眼,便見雙手捧着一摞重禮的初寒幾步行至劉媽媽身前,接着便将手中捧着的這一摞重禮朝劉媽媽手上遞,與此同時,七姑也拉過九娘一雙胖乎乎的玉手,尤為熱切
“聽說昨兒個三伯母的娘家來人了,九娘你也曉得,我父親如今在揚州任知府,雖說揚州與金陵相距不遠,父親卻一直在任上也無法顧及我與六姐,母親一年之中,也多數随父親在揚州任上,一直以來,我與六姐都是受三伯母以及七哥七嫂的照料,如今得知三伯母的娘家人來了梅花巷,恰好我母親這幾日又才從揚州回金陵,自是要宴請一番的,恰好又從三伯母那兒聽說了九娘你抱恙在身。”
七姑素來溫柔,在女學中,九娘被六姑與八娘欺負的時候也多有回護,所以,在七姑眼中含了幾分溫柔笑意的絮絮叨叨言明來由時,九娘自是聽得認真,隻雙手被七姑親熱的拉着,倒是惹的九娘有幾分不自在罷了。
“今個兒本是同三伯母商量着宴請萬家嫂子一事,也未曾料到九娘你竟病了。”
話到此處,七姑眸子裡不免露出幾分歉意與内疚。
“九娘你也曉得,我六姐就是個急脾氣,自打得知你病了,便一刻也坐不住,本同我說好了,等我回老四房拿些湯藥補品再一同過來探望你,她倒是等不急我從老四房拿了禮來,便自個兒先跑了來,這不,本好端端的一件事,卻不成料,惹出這樣的禍事來。”
七姑說着話的功夫,已松開一直拉着九娘的手,目光又朝着九娘側後方的春草歉疚的望了望
“我曉得此番都是我六姐做的不對,這廂代她賠禮了,還請九娘,春草,原諒我六姐的冒犯過失。”
七姑說着話的功夫,便滿身鄭重的朝着九娘與春草的方向福禮,七姑雖年歲也不比九娘大多少,可到底是九娘的長輩,便是再有錯,也斷然沒有長輩向晚輩緻歉福禮的。
而另一廂,劉媽媽,春草,與九娘,都曉得這個道理,幾乎在七姑福禮的同時,三人便滿心驚訝又不約而同的扶住了七姑,春草更是惴惴不安的朝着七姑連連福禮回道
“善姑娘可是我們九姑娘的長輩,我們姑娘哪裡受得善姑娘的禮,更何論奴婢隻一個家奴,奴婢手上的傷,不過是劃了道小口子罷了,也不礙什麼,哪值得善姑娘如此,真個兒是折煞奴婢了。”
之前,劉媽媽,春草與九娘三人,早已做了決斷,雖說她們心知肚明,春草手上的傷是九娘所劃,可此事斷然不能透出半個字去,當然,她們也不會宣揚是六姑所為,隻不過,倘是六姑先發制人,想讓九娘背上污名,那麼也别怪她們如意居欺人。
人總得為自個兒考量,本就憑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現如今,既是七姑都認為春草的傷是被她一母同胞的六姐所傷,這樁醜事,幹脆就栽到六姑的頭上好了,不過,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們如意居自也不會趕盡殺絕,這會子,索性就借坡下驢,既還了七姑在女學對九娘的提點幫助,又坐實了六姑是此事主謀,隻不過,幫着七姑捂住此事罷了,也是兩廂便宜。
“我。。我相信六姑姑也不是故意的。”
說及六姑姑三個字時,九娘幾乎是咬着牙将控制不住微微顫抖的右手攢的緊緊的,這才終究說了這麼一句場面話。
而七姑瞧着九娘,劉媽媽還有春草三人,委實沒有追究六姑傷人的意思,立時,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是落了大半,之後,便眼含感激道
“九娘,你年歲雖小,卻委實大度賢惠,不過,你的委屈也不能白受,我母親現如今在榮養堂陪着三伯母以及萬家表嫂走不開,待回了老四房,定會責罰我六姐,諒她再不敢有下次了。”
又側過頭對着春草,更是從袖中拿出個青花瓷瓶塞到了春草的手中,那廂一邊說着話,一邊退手上戴着的金镯子。
“春草,我瞧你手上的傷,也頗為嚴重,這是我父親自揚州康壽堂寄回來的密藥,對外傷最是好用,今次的事,事關六姐的名聲,不宜宣揚,所以,也就沒有備什麼湯藥補品,這個金镯子,是至寶齋打的,全當是替六姐的賠禮了,還望春草莫要計較我六姐的莽撞唐突。”
至寶齋可是金陵城最好的首飾鋪子,裡頭的首飾便是如沈家姑娘太太們想打,也是要等上一個月半個月的,價值可謂是高到雲端裡頭去了,且這至寶齋的金镯子還沉甸甸,便是忽略式樣以及至寶齋的名頭,尋常人家,隻這一個金镯子,便也能一輩子吃喝不愁了。
這會子,再瞧着被七姑一把戴在自己腕上的金镯子,春草便覺着自個兒的手腕十分的熱燙,立時就連連擺手,欲退下金镯子,卻反被七姑一把按住了雙手
“我曉得春草你是個實誠性子,怕是瞧了這金镯子價值不菲,不好意思拿,可是春草,你便是奴兒,也是個姑娘家,如今因着我六姐傷了手,且不論你掌心會不會留疤,便是要捂下此事,也着實要費好一番的口舌呢!更何論,此事,着實是我六姐的過失,咱們金陵沈家這兩百多年來,也沒有因着脾氣急就傷了奴兒的先例,但求春草,劉媽媽,九娘,你們萬莫将此事宣揚出去,我六姐姐縱使有錯,卻也不至于要背上一輩子都洗不掉的刻薄名聲呐!”
話已至此,春草也不好再将金镯子退下還給七姑,之後又朝劉媽媽看了一眼,瞧劉媽媽點頭示意她收着便是,春草這才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
“善姑娘請放心,我們姑娘先前就交代過奴婢,萬不能将此事透出半個字去,不論是誰提及奴婢的手傷,隻說奴婢給姑娘做鞋襪時,不小心被剪刀劃傷,絕不會傳出别樣個口舌來,萬幸奴婢的手傷着時,是在寝屋裡頭發生的,如意居,也隻姑娘,奴婢與劉媽媽三人知曉内情罷了,至于純姑娘那頭,煩請善姑娘通個氣,此事能捂下最好,倘捂不住,也别傳出兩樣的話,于純姑娘的名聲有礙。”
話說到這兒,七姑便再也沒什麼好擔憂的了,隻不過,一想起将才來時,六姑還一口一個九娘潑她髒水,七姑自來曉得九娘是個怎般的性子,慣是個怯弱膽小的,素來隻有旁人欺負她的,又才三歲的小人,哪裡有那等污糟的心思,隻怕這一次,自個兒家的六姐又犯了女學裡頭的慣愛欺負九娘的事兒,萬幸,九娘性子弱,更不是愛傳口舌是非的,也不枉自個兒備了厚厚的禮,代六姑賠罪了。
如意居事了,七姑自是要回到榮養堂,眼下雖說九娘願意幫着捂下此事,可事關六姑名聲,萬萬不能大意的,這會子,她的母親,四老夫人劉氏還在榮養堂裡頭與老夫人以及盧氏說着話兒,且還有錢氏作陪。
所以,這也是七姑沒能第一時間透給自個兒母親劉氏的因由,知母莫若女,七姑自知劉氏是個護短的脾性,倘在自個兒家裡頭,關起門來,劉氏是老四房的當家主母,怎般護短都成,可,倘在榮養堂教她曉得六姑傷了九娘婢女的事,隻怕此事非但捂不住,還得盡數推到九娘頭上去,想想父親自幼受了老三房的三老夫人與三老太爺多少關照,七姑就越發不敢透出分毫去。
好在六姑雖蠻橫了些,可也曉得進退,在榮養堂時,隻私底下無人瞧見時,才給了七姑幾個白眼。
而七姑一直惴惴不安的随着劉氏從榮養堂告别,回了老四房的墨香廳,并一改往常的柔順,屏退了侍候的奴仆,這才在劉氏的詫異以及六姑的黑臉中,母女三人關起門來說話。
七姑一襲闡明原委,立時就将六姑氣的暴跳如雷,直一步蹦到七姑的身前,拿手指戳着七姑的額頭恨恨道
“翠柳就是個蠢的,她的話,你也信,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是九娘跟那個春草賤婢陷害我,是她們如意居的主仆合起夥來潑我髒水,你到底是我嫡親的妹妹,還是如意居的姐妹。”
七姑被六姑一番洩憤似的指指戳戳,直戳的額頭生疼,并紅了一片,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劉氏自是一步跨到姐妹二人的中間,用自個兒的身子隔開了二人,生怕姐妹倆再有個好歹來。
“六姑,你瞧瞧你,說話就說話,沖你嫡親的妹妹發哪門子的火,你該氣的,也是錢氏生的那個榆木疙瘩。”
劉氏一邊心疼的揉着七姑的額頭,一邊又側過頭去放軟了聲音沖六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