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才卯初時分,可金陵的天光已然大亮。
九娘由着劉媽媽與春草服侍着穿戴齊整,更是特意讓劉媽媽給自己插上了昨兒個五娘所贈的五色琉璃珠钗,對鏡美滋滋的照了一番,九娘心裡頭隻要一想到頭上簪着五娘贈的珠钗,便樂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揚,她這一份歡快,倒是惹得劉媽媽,春草乃至剛剛入如意居服侍的夏朵不自覺生出了幾分歡喜。
夏朵雖是錢氏撥過來的人,但,按照往日的規矩,九娘每每請安,都是由着劉媽媽與一等貼身大丫鬟夏花服侍,倘是去女學,倒是夏花與春草跟着,畢竟如意居還需劉媽媽此等管事婆子掌着,自不好跟着去女學服侍九娘。
往日裡,夏花自然時時刻刻随身服侍,至于春草嘛!倘九娘無事吩咐時,則會留在身邊給夏花打個下手,而得了吩咐時,則往往需要在女學各處,或是女學與如意居間來回跑腿。
現下,夏花被攆去了莊子上,春草已是一等大丫鬟,自然得随身服侍着九娘,而夏朵則頂了原先春草的缺兒。
今個兒,沈老夫人并沒有傳話,老三房的姑娘可以去女學,便依然得留在老三房陪着萬家的兩位表姑娘,所以,夏朵也用不着跟着去女學跑腿或是打下手,也便留在了如意居暫時掌着事,而九娘則由劉媽媽與春草兩人服侍着。
一行三人,正要踏出如意居的大門,像往日一般無二,先去清正堂給錢氏問安,再與錢氏以及七娘,十娘,勤哥,一塊去榮養堂。
哪成想,還不待九娘三人将将踏出如意居的院門半步,便瞧見忽的從梨花木門旁蹿出個小黑影,幾乎是呼啦一下,立時便吓的九娘連着劉媽媽,春草差點失聲尖叫。
然而因為事發太過突然,又驚吓的心髒猛的驟縮,便是劉媽媽三十多歲的人,也一時間僵在了原地來不及反應,哪裡發得出半點叫聲,更何論年歲尚小的九娘與春草兩個了。
稍待片刻,三人一個接一個從驚惶中回神後,便瞧得那個從牆角蹿出來的黑影,并不是什麼惡狼猛獸,而是一個比九娘高出半個腦袋的男孩子。
再定睛仔細瞧清楚了一步開外的男孩子面容那一刻時,九娘三人倒是半口氣未舒,反倒是越發将心懸了起來,并警惕的盯着眼前那個隻手纏了一層又一層白紗布的男孩。
是了,這個男孩便是萬家的表少爺玉哥兒。
當九娘三人僵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緊緊盯着一步之遙的玉哥兒時,玉哥卻立在那處,滿身滿臉不可一世的擡着下巴,幾乎是用他的鼻孔在回視九娘三人。
就這麼無聲對視了三兩個呼吸之後,九娘三人也終究摸不準這位萬家的小祖宗到底是出于折了胳膊報複心切,還是本就在錦州無規無距慣了,哪裡又猜的出玉哥作甚要這般沖撞了她們。
而玉哥兒雖被萬家人放在手裡心疼寵,卻也能瞧的出九娘三人此刻面上毫無遮掩的警惕與遊移不定,立時就兩頰鼓鼓氣嘟嘟的擡高本就揚的高高的下巴,直沖着被春草半掩在身後的九娘哼了聲,這才滿是不爽的開了口
“哼!想不到堂堂的沈家嫡女九表妹,不僅嘴巴笨,還愛睡懶覺,我在你院門前都等了有兩三刻鐘了,你怎的才出門,真是個又懶又笨的丫頭。”
玉哥一開口,不僅沒賠禮緻歉,竟還青口白牙的要污了九娘的名聲,立時就激的九娘面色因憤怒而薄紅一片,春草則握緊了護着九娘的雙手,倘不顧忌着身份,當真要好生朝那鼻孔朝天的萬家表少爺腦袋上揍上兩拳才是好的。
劉媽媽畢竟比九娘與春草年歲大好些,心下雖又是氣惱玉哥蠻橫無理,又是心疼自家姑娘無端受了驚吓,卻終究要比九娘與春草想的多一些。
且不論玉哥莫名其妙的從院角突然蹦出來沖撞了她家姑娘,就他将才自個兒的話來看,堂堂一個萬家嫡出哥兒,出個門,竟半個仆從沒跟着服侍,更甚者,還在她們姑娘院門前鬼鬼祟祟的等了兩三刻鐘。
單單這麼一樁事,别聽玉哥一個五歲小娃子嘴上說的輕飄飄的,可若當真要鬧大了,隻怕玉哥的名聲都得敗光了。
劉媽媽畢竟是個奴才,又顧忌着玉哥遠道而來,且還是九娘祖母的娘家侄孫,尚且年僅五歲,當真要鬧的人盡皆知,隻怕九娘也得遭魚池之殃。
心裡轉了幾圈,劉媽媽便已有了決斷,稍稍欠身給玉哥福了一禮道
“咱們老三房的規矩,姑娘們,卯正時分去榮養堂給老夫人問安,而我們姑娘則是卯時不到起身,先去清正堂給四太太問安,之後便同四太太一塊去榮養堂,倒也從未遲過半刻,隻是不知玉表少爺怎生好端端的守在我們姑娘院外,身邊也沒個人服侍,好歹使喚個奴仆朝院子裡喚一聲,免得貿貿然沖撞了人落人口舌。”
本就是玉哥無禮在先,更何論先前因着玉哥折了胳膊一事,害得九娘不淺,這新仇舊怨的,便是玉哥隻一個五歲小孩子,劉媽媽說到最後,嘴上也便沒了多少客氣。
然而玉哥此刻兩隻黑黝黝的眸子都落在被春草掩的隻剩下半個身子加半張小臉的九娘身上,也沒那個閑工夫理會劉媽媽話裡話外的意思。
“喂!我折了胳膊都沒找你算賬,你昨日為何不請我蕩秋千,就屬你心眼小的跟針尖似的,不就是罵你一句啞巴嘛,有本事你别總是躲在奴仆的後面不做聲,好像我是老虎會吃了你似的。”
劉媽媽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卻着實料不到他竟如此無禮,也便滿臉肅容的欲替九娘回擋,卻不成料,往日裡素來怯弱口拙的九娘,竟在此時,握緊了顫抖不斷的雙手,又挪到春草擋不住自己的半步之外,适才鼓足渾身的勇氣,攢好了話,昂着脖子沖玉哥回過去
“我昨日宴請的都是女兒家,玉表哥年歲雖小,卻也是男子漢,自然不在宴請的客人之列。”
玉哥哪裡料到九娘張口時,竟然如此噎人,那日才追着她說自個兒是男子漢不能簪花,眼下就用男子漢堵他的口,幾乎是立時,玉哥就又急又氣的兩頰通紅,不自覺的便怒的拿手直指隔了劉媽媽與春草兩個人的九娘。
“你。。你。。”
九娘不喜玉哥,眼下自然也不管玉哥氣的欲跳腳,隻再一次鼓起勇氣盯着玉哥快要噴火的雙眸,不退反進的駁道
“且不說玉表哥好生莽撞無禮,難不成玉表哥一個奴仆不帶,就是為了昨兒個秋千宴未請你,所以特意躲在院子外幾刻鐘隻為了裝神弄鬼的吓唬我。”
玉哥到底隻一個五歲的孩子,此刻見九娘闆起臉來說教,絲毫沒有被自己吓到,反倒是她滿身的氣勢将自己噎了個半死,腦子裡哪裡還有半個字可質問,但此時卻為了男子漢最後那麼一點顔面,仍舊保持着鼻孔朝天的盛氣淩人的架勢不肯松懈,并鼻子裡哼了聲冷氣。
“哼!”
九娘已然覺着玉哥厭煩至極,将将鼓足的勇氣也耗的差不多快見底了,此刻并不想與玉哥再有攀纏,隻沖劉媽媽吩咐道
“劉媽媽,咱們得走的快些了,否則去清正堂問安得遲了。”
而劉媽媽聽話聽音,立時就與春草一左一右的将九娘護在中間,這廂正打算徑自繞過玉哥不予理會時,卻不成料,玉哥聽了九娘剛才言下之意後,心下頓急,立時就拔腿跑到了九娘三人的身前,再次攔了九娘三人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