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蟬鳴不斷。
原本九娘以為祖母罰了自個兒與六姑抄書,自個兒便老老實實的抄書,這茬也就徹底揭過了。
但,興許是她年歲太小,思慮的遠沒有那樣周全。
還不等她絞盡腦汁的想着怎般賺得千兩銀子,好買個歌姬,舞姬送去揚州四老太爺處,錢氏卻派人傳了她去清正堂。
幾乎容不得九娘梳洗更衣,便在劉媽媽以及春草的随侍下,跟着錢婆子往清正堂去。
前面的錢婆子以及劉媽媽各提了燈籠照亮,而緊随其後并一路沉默不言的九娘卻心驚膽戰。
經了上一次錢氏的狠罰後,九娘便越發如驚弓之鳥。
并且這一次,錢氏是派了錢婆子過來傳話,隻這一點便反常的很。
倘是尋常,錢氏身邊可少不得錢婆子貼身服侍,又哪裡會派錢婆子到她這個不受待見的嫡次女的院子來傳話,又不是沒有跑腿的小丫鬟。
可見,此次傳了她去,絕非尋常事。
九娘微微垂眸,雙手不由得抖個不停,夏日的晚風拂身而過,原本是再舒坦不過的事,可是眼下的九娘顯然一顆心撲通亂跳,腦門更是緊張出了一層冷汗。
容不得她不緊張惶恐,錢氏可不是好相與的,尤其是對她這個嫡次女,因着她的愚鈍,自來比不上姐姐與兄長,人前是再寬和不過的慈母,人後,九娘比誰都清楚,錢氏待她是怎般的嚴苛,嚴苛的幾乎讓她喘不上氣,每每都覺着生活在火深水熱之中,一日複一日的煎熬與壓抑,幾乎想死了才好。
原本,每日還有撥弄蘭花的些許閑暇惬意,可是自打上次錢氏迫着她,讓她親手剪爛了蘭花,直到現在,九娘每每想起當時情景,都覺着心痛至極,偏生又無力反抗。
是呢!錢氏是自己嫡親的母親,便是她處死自己,也全都是自己這個女兒的錯。
便是連劉媽媽也時常勸自己,錢氏對自己越是嚴苛,便是越是看重自己,否則,為何十娘那般好吃,怎的不見管她一管,還不是因着十娘不是她所出,大面上過得去便成,至于日後如何,總歸一副嫁妝嫁個門當戶對的,也便全了嫡母的賢惠,又哪裡存了半分的慈母心。
從前,九娘是将劉媽媽的勸慰聽進耳裡放進心裡的。
但是事到如今,經了剪爛蘭花以及遣了夏花那一遭,九娘對錢氏的慈母心,便有了另外的見解。
或許錢氏對她的确用心,可是比起姐姐與兄長呢!那便差的遠了。
兄長到底是嫡長子,日後她們小四房的家業都是兄長繼承的,便是九娘再覺着不公,這也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可姐姐呢!同樣是嫡出的,怎的差距就那般大呢!
隻因着自己不比姐姐聰慧過人,不比姐姐才情無雙,便事事落一步。
私底下的衣裳首飾補貼且不論,自個兒畢竟年歲小,也用不着戴多名貴的首飾,可是年節的禮呢!平常的月銀補貼呢!以及病了痛了的照料呢!哪一樣,不都是姐姐獨占鳌頭,而自個兒,卻連姐姐的十分之一都沾不上。
便是劉媽媽不說,九娘也是有眼睛耳朵的,每每女學裡,族中的姐姐妹妹豔羨姐姐時常撫着的名師大家所造的名琴,以及墨玉與羊脂玉打造的那一副精美絕倫的棋,更有每日必須的筆墨紙硯,還有書法大家的真迹字帖,此類種種,不知凡幾。
隻是從前的九娘膽弱,傷了痛了,也隻敢自個兒背着人偷偷抹眼淚,而後也便更加膽氣弱了。
九娘自打記事來,一直便清楚,她們老三房的用度都是有規矩的,而她與姐姐都是嫡女,每月皆是六兩的月銀。
雖說六兩放在尋常人家,一年的嚼用也盡夠了,可是放在他們這樣的名門旺族,卻也是不盡夠的。
而她年歲尚小,脾性又弱,課業上也多不如旁人,也便沒什麼好比較的。
但七娘不同,便是她素來笑面迎人,友愛姐妹,不争強拔尖,錢氏也會處處攀比。
譬如七娘用的筆墨紙硯,都是比照兄長的來,而兄長可是要考取功名走仕途的,他們小四房又不缺銀子,更何況兄長還是至今為止他們小四房唯一的兒子,可想而知,兄長用于課業的筆墨紙硯是多麼的名貴。
隻需粗粗一算,僅僅是墨這一樣開銷,七娘一個月的用度,便能抵的上自個兒兩年的月銀,更何論其他。
吸了吸酸澀的鼻子,又眨了眨頗為刺痛的眼睛,九娘便拉回了越飄越遠的思緒。
現下不是自憐自哀,憤憤不平的時候。
眼下,錢婆子來傳話,且所傳的意思,她的母親,讓她帶着劉媽媽與春草去清正堂。
至于去清正堂到底所為何事,不論劉媽媽旁敲側擊還是直言相問,錢婆子皆半個字不透。
可經了幾番不大不小的風波之後,年歲小小的九娘,也忍不住多想多思起來。
究竟什麼事,值得派心腹來傳話,并還要讓劉媽媽以及春草同去。
九娘絞盡腦汁的想了幾番,突然,心底裡頭不由得生出一個可怕的答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