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嫽由玉生扶着慢吞吞走進太極殿内,遠遠便聽見一男子急切的腳步聲。
“拜見陛下。”
未等周嫽屈膝見禮,周翰便匆匆走來扶住她,無奈道:“嫽兒與我之間不必多禮。”
周嫽低下頭:“哥哥如今是皇帝了,嫽兒萬不敢再像從前那樣随意而為。”
身着明黃長袍的俊美男子目光沉沉地盯着周嫽,不過須臾便驟然一笑,霎時間整座黯淡宮殿好似撥雲見日,由他所在之處光彩奪目起來。
周翰擠開玉生,親自牽着周嫽的手将她按在殿中長椅上,而後與她親密地坐在一起,笑道:“嫽兒可是怨我當日不肯放了那孽障?”
周嫽雙目緊閉,并不言語。
周翰幽暗的視線一寸一寸滑過周嫽平易遜順的面龐,“那就是怪我自作主張送出了蘇扶楹的屍身?”男人語音含笑,好似兄妹之間的低語,然而無需細看便能發下這人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男人有如實質的目光連周嫽這個瞎子都能感受得到,她微微偏過頭,姿态謙卑:“嫽兒不敢。”
周翰卻是不顧周嫽的躲閃雙手捧住她的臉将她轉了回來,語氣無辜又認真:“那孽障與他母親一樣對嫽兒圖謀不軌,哥哥這麼做都是為了保護嫽兒,嫽兒不領情便罷了,怎得還為了他們生哥哥的氣?真是讓哥哥好生心痛。”
周嫽當即冷下聲:“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不在乎周翰如何辱罵周明赫,但是絕不允許他說一句蘇扶楹的不是。
見妹妹如此模樣,周翰如何不知這是真惱了,然而她氣他又如何不氣?明明兩人才是同胞兄妹,有着世間最為緊密的關系,結果她卻整日胳膊肘往外拐向着一個瘋婆子。
隻聽得周翰長歎一口氣:“我的錯,是哥哥的錯,哥哥不該說先皇後的不是。”任他再多不願也知那女人于周嫽而言非比尋常,倒不如先服了軟,反正他們兄妹二人來日方長。
另一邊周嫽也十分清楚自己日後還得仰仗身邊這個男人而活,于是順路下坡:“不知哥哥今日叫嫽兒來是有何要事?”
周翰發出一聲輕笑,聽上去洋洋得意,全然不見剛剛與周嫽拌嘴時的氣惱,“後日登基大典上,我打算給嫽兒加封兩郡并改賜封号,現在的順安二字實在難聽,配不上你。”
周嫽一愣,她雖預料到周翰當上皇帝後自己會得許多賞賜,卻不想男人竟要在登基那日與将她與諸臣的封賞放在一起。沒人不愛權力,更遑論從下在權力漩渦中長大的周嫽。
她低下頭,不勝惶恐:“我有兄長庇佑已是莫大的福分,萬不敢再奢求别的。”
周翰嘴上說着“順安”二字不好,實際上卻最喜歡周嫽對自己這副卑順的模樣,他滿意地摸了摸女孩鬓發,柔聲道:“你既是我妹妹,便也是大耀最尊貴的女人,無論什麼配你都是值得的。”
周嫽很是上道地露出一副無比感激的神情,“不知哥哥為嫽兒選了什麼封号?”
男人神秘一笑,握住周嫽的手掌緩慢在上面寫了兩個字。
“福......瑄?”她神色猶疑:“是否太過招搖了?”
周翰卻是與她掌心相拍,不容拒絕道:“都說過多少遍了,什麼東西配你都是值得的,莫再說些自疑的話了。”
他那一下力氣使得有些大了,周嫽閉目忍住抽回手的念頭,心下憎惡,面上又不得不裝作感動:“是,多謝兄長。”
“另外......”周翰停頓片刻,望着姿容溫婉的妹妹,“我看嫽兒表字也多有欠缺,不若趁着今日一并改了。”
周嫽被男人寬厚手掌握住的手還是沒忍住抽動了一下。
她表字扶翀,“翀”字有鵬舉萬裡,青雲直上之意,乃是蘇扶楹特意為她取的,除了幾位親近之人,少有人知曉。再沒有人會飽含希冀地喚自己“扶翀”了。
隻有蘇扶楹是周嫽無法退卻的底線。
周嫽神色凄凄,說出的話都忍不住帶了哭意:“哥哥就非得難為嫽兒麼?”未等人詭言狡辯,她出聲控訴:“哥哥明知姐姐于我有知遇之恩,為何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在姐姐之事上同我作對?帶走明赫與姐姐安葬兩件事便也罷了,如今連姐姐留給我的字都要奪走嗎?”
說罷,她便好似再難承受心中悲苦一般掩面痛哭起來,因還念着蘇扶楹,周嫽越哭越覺得自己真是可憐,其中倒也混入了幾滴真眼淚。
自從周嫽失明兄妹關系好起來後,周翰最受不得女孩抹眼淚,隻覺得女孩的哭聲如一把刀般割在自己心頭。他連忙按下種種惹人煩的念頭,将人摟在懷中,不住地道歉。
待周嫽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白日已落,天色也暗了下去。于是周翰又借着後日大典圖方便之由将周嫽強行留在了宮中兩日,她心中百般不願,兩日過的如兩年般難捱,殊不知離皇宮不過兩條街的公主府裡,也有個沒精打采黯然傷神的人。
姑母不在公主府,周明赫自然沒辦法繼續住在内院主殿裡,好在玉生早已料到這樣的情況,未免他沒臉面,将内院的東廂房早早收拾了出來,是以今夜是周明赫逃離皇宮後第一次自己一個人睡覺。
像做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