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細碎的陰冷笑聲忽然間被瘋笑取代,周翰撤下雙手仰頭大笑,笑得雙手撐在地上仰躺在那裡,蒼白陰柔的面容顯現出駭人的癫狂,雙目是黑到極緻的暗沉,哪怕溢出淚花也像是幹裂腐朽的墨迹,一次次高昂的笑聲逐漸低下來,直至驟然暫停。
他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眼神回轉間瞥到散落一地的紙張,倏而擡手捂住嘴,噗嗤發出斷斷續續的笑聲,“王寬,你說寡人的小妹妹有沒有信寡人的話?”
王寬戰戰兢兢,惶恐不安:“奴、奴奴奴才不敢揣度公主的心思!”
周翰鴉羽一般的長睫抖了抖,“看來沒信。”他閑庭漫步于滿地的白紙黑字間,血紅的唇角勾起玩弄的笑意,墨色瞳孔深邃偏執,“寡人也覺得福瑄不會信呐——但是很有意思不是嗎?福瑄生氣的模樣......啊呀,鐵離死的時候她肯定哭的很慘吧,真想看看啊,早知道就和她一塊去生息觀了。不過——”
他伸手撫上臉頰,眼睛笑得眯起:“寡人剛才演的很好吧?我可真覺得傷心了——雖然更多是為寡人那個頑皮的小妹妹不懂寡人而感到傷心,嗯......不過這就是撒謊的奧秘啊,騙人要先騙得過自己沒有錯吧?”
男人悠悠然彎下腰,撿起腳邊一張紙,随意掃了兩眼,發出意味不明的悶笑,“瞧瞧,寫得多漂亮。權力的滋味就是好啊,都能讓她對寡人裝模作樣了。”他嘻嘻直笑,看上去很為此感到滿足,蒼白的面頰都泛起不正常的酡紅。
親自将散落在地真假參半的信息一張一張撿起,周翰坐回方才周嫽坐的位置上,漠然翻看着編造出來的故事。
全都是些人盡皆知的消息,零星幾點有新意的東西也多半是假的。
周嫽回去的路上腳下生風,吓得玉生哭爹喊娘求求公主慢一點,踏起小碎步領先女人半步,生怕她哪裡磕着碰着了。
“公主别氣,别氣。”他攙扶着大步向前的女人,心肝都在顫,苦苦哀求:“公主您慢一些,這地方都是石子路,咱别為了不值當的人生氣,啊。”
周嫽猛地停下腳步,玉生見狀一個急停差點沒趔趄着栽出去,待穩住身子小心翼翼瞅着女人的臉色,“公主,您不生氣啊。”
“我為什麼要生氣?”她反問,“氣大傷身,我要長命百歲,可不會輕易為了周翰那個賤人動怒,他現在指不定笑得有多開心呢。再說了,我的目的已經達成,該感到開心才是。”話是這樣,可她臉上卻看不見任何喜悅之色。
“公主......”玉生落寞下去,他狠掐了一把大腿肉使自己打起精神來,“如今陛下既開了口追封鐵離姑娘為一品女官,想來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反悔......鐵離姑娘在天有靈見到公主為她争取來如此獎賞,奴才想她一定感到開——”
周嫽突然開口打斷:“别講這種話!”她罕見地對玉生冷下臉:“斯人已逝,我的錯就是我的錯,不必擅自揣度她的悲歡喜怒來安慰我。”
玉生一愣,也是難得沒有順着她的話,認真強調:“不是公主的錯,是陛下的錯,公主忘了您那日與伍仙說的話了嗎?”他悲傷望着她,“公主......不要再把别人的錯攬在您自己身上了。”
周嫽被玉生扶着的手一顫,努力深呼吸兩口氣,艱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隻是——我也控制不住,别說了玉生,我現在不想跟你争論鐵離的事。”
玉生想要說重點不是鐵離而是她那過了頭的責任心,可話到了嘴邊,女人泛紅的眼眶猛然撞進眼眸,那抹淡紅像是灼燒的火焰刺得他忍不住無聲哭泣,胸口也跟塞了塊大石頭似的,心髒被擠得生疼。
“嗯......”他狼狽擡袖擦掉眼淚,“不說了。”
兩人均不願自己現在的模樣叫旁人瞧去,便去了附近了涼亭歇了一會,等到各自都恢複了平靜,才又繼續往回走,路上不曾想碰到了李堪,他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玉生掐着嗓子發問,陰陽怪氣的風範拿的很足:“呦,李小将軍這是專門候在這兒等着咱們公主呀,有何貴幹呀?”
這裡是皇帝所居禅院不遠處,周圍來來往往都是人,她猜測此人應不是要與她說什麼要緊話,便像平常在外面時沒有開口,全讓玉生說了。
果然,少年躬身行禮,十分誠懇地為昨日清晨貿然插入她與何懸梁對話道歉,言辭懇切,很容易叫人從顫抖的尾音覺察出他的緊張。
周嫽想這人畢竟幫了自己在周翰面前講話,且又是個前途無量的,自己沒必要結仇,再者她也希望李堪與周明赫交好,便未計較,反而親切問道:“小将軍侍奉在皇兄身側,平日裡是否很忙?”
李堪微怔,顯然未曾預料到周嫽會主動與自己搭話,回過神來趕忙回答:“回公主的話,不忙的,微臣資曆尚淺,宮闱要事皆是諸位前輩負責,微臣隻需聽陛下的命令做事即可。”他倒是謙遜。
“原是這樣。”周嫽恍然大悟,“怪不得上次跟這次都有你陪着本宮。”她笑着說:“本宮想要為小世子尋位師傅教習武藝,卻一直苦于沒有合适的人選,便想拜托小将軍為那孩子留意一下宮中身手了得的人物,打算請過來做小世子的師傅,可行?”
“自然。”那李堪抱拳行禮,“微臣一定盡心竭力辦好公主交代的事。”他言語間透着一股小孩子藏不住事兒的歡喜,隻是十分淺淡,若非周嫽對聲音敏感,恐怕也不能察覺。
與人分别後,周嫽小聲嘟囔:“我還以為他會毛遂自薦。”
玉生見女人不再為鐵離傷心郁悶,便放松了些,跟着調笑:“奴才看那人長得白白淨淨怪老實,感覺是個膽子小的。”
“膽子真的小就不會被世人與威名赫赫的大将軍相提并論了,肯定有着自己的過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