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突發，帶來了更加可怕的消息。

周嫽回到公主府後一直坐立難安，派奢雪幾次打聽皇宮那邊的消息也無果，馬上就是新年，京城上下惶惶不安，漢坎那族人重現大耀驅盡了一切歡鬧氛圍。

“公主！”奢雪帶了滿身的寒氣從外頭小跑回來，她知道公主不是嬌弱的身子，進了屋子幾步間便伏在公主膝頭，緊緊攥住女孩的手，“公主别慌，一點事也沒有。大理寺那邊傳來消息，幾個漢坎那奸細是九年前的殘黨，當初傷害公主的幾個漢坎那人被處死後，還有幾個躲在暗處未曾現身，因此才躲過一劫，一直潛伏九年隻等今日聖上為國祈福才現身，妄圖趁機擾亂新朝。”

氣喘籲籲說罷，奢雪接過橫雨遞過來的熱茶急急飲了一口，剛剛咽下便迫不及待補充：“陛下也沒事兒，多虧了小将軍敏銳及時掩護，這才幫助陛下撿回一條命呢！不過箭矢雖隻射在了肩膀處，未傷及心肺，卻是沾了毒的，毒性霸道又頗為罕見，太醫院輪番看了好久才止住毒性，現在已沒大礙，隻是身子還虛弱得很。”

“那幾個漢坎那人呢！”玉生雙手緊緊攥住奢雪的胳膊扶她起來，瞪大了眼睛死盯住女人，話音隐隐顫抖：“他們現在何處？”

奢雪被他弄得有些疼，剛想斥責，擡眸對上男人充滿濃烈渴求的目光，便洩了氣，勉強笑了笑，寬慰道：“你放心，都在牢裡面好好關着呢，陛下特意吩咐了看緊點不準他們自殺。”

一瞬間，驚喜與憤恨同時湧現在玉生那張長久以來冷漠的臉上，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使他又哭又笑，顯得很是滑稽，“那就好，他們沒死就行——”像是拼命維持鎮定的心髒終于放松下來，腦子也開始轉動，消化着奢雪剛才的話，他恍然一瞬，愣愣開口：“還是九年前那批人......”

隻是同一時期混進大耀的奸細，但當初毒瞎公主的人确确實實已經死了，奢雪剛想要開口糾正，便見到被滔天喜悅砸暈了的玉生撲通跪在地上，抱着公主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發誓他一定從那群人手裡要得解藥，治好公主的眼。

已經張開的嘴巴默默閉上了，奢雪掀起眼皮看了眼同樣無奈的公主，忽然便被玉生帶動了情緒，也平白生出許多悲哀。

她大約是能夠理解玉生的，比起她們，玉生對于治好公主的眼睛恐怕有着更為深厚的執念。

如今的公主比之從前，可真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奢雪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公主時候的情形。

那時張姑姑還隻是飛翔殿中年紀稍長的一名宮女，但相較于别的掌事姑姑還是年輕了許多，隻因為飛翔殿原先伺候柔妃娘娘的人都已經死去了。皇帝陛下看飛翔殿不順眼，哪怕皇後娘娘有意多多關照，依舊沒辦法改變飛翔殿已是冷宮的事實。因此那個喚作流荷的小宮女便隻能努力承擔起撫育兩名皇嗣的重擔，每日故作嚴肅充當大人，盡力讓自己顯得再威嚴一些。

而玉生則是他們三人中最先到達公主身邊的。

玉生與張姑姑一樣，都是自打公主出生起便伺候在飛翔殿中的宮人，奢雪是周翰要念書時新撥來飛翔殿的宮女，原本是伺候周翰的，隻是周翰性格孤僻，不喜别人接近，便把她又撥給了公主殿下。而橫雨則要更晚一些，是後來皇後娘娘送過來的。

那是陰雨綿綿的一天。從前在花房做些勞心勞力活的奢雪，第一回見到傳聞中的小公主。

她真是小小的一隻，又瘦，骨架又小，臉色也蒼白極了，看上去很不健康的樣子。

她小心翼翼跪在地上。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其實她不大能聽得清張姑姑在說些什麼。隻是依稀憑借往日的經驗仔細分辨其中重要的詞句，然後自己拼湊出大概的意思。

對奢雪來說，到飛翔殿幹活算得上一個懲罰了，畢竟這是被皇帝陛下深深厭惡着的地方，可以說來到這裡的人都永無出頭之日。

“把頭擡起來。”年僅三歲的小公主這樣說道。

明明隻是一個三歲的小孩子，講起話來聲音平穩，吐字清晰，像個小大人似的。

奢雪被驚的一顫，幾乎做好了跪地磕頭，不停為自己的走神求饒謝罪的準備。

她恐不安地擡起頭來，卑怯地垂下眼皮，等待着這座宮殿的主人宣判她令人絕望的結局。

“看着我。”

那個小小的女孩兒這樣說道。

奢雪當然不敢，卻更不敢不聽從命令。于是她隻能戰戰兢兢仰頭，下意識地先看向了公主旁邊的張姑姑，等待這個看上去更加明事理的主人示意，而張姑姑卻隻是将頭撇向了一邊，認真而專注的注視着公主殿下。

因此她也終于看向了那個女孩兒。

然後她就看到了令自己終生難忘的一幕。

僅僅點了一根燭火的昏暗屋子裡，詭異的寂靜以令人恐懼的速度迅速蔓延，一女一男兩人以守衛者的姿态，侍立在中間那名小女孩兒的身側。窗戶關的很嚴實，然而噼裡啪啦打在窗子上的雨滴所留下的痕迹，卻像是穿透了窗紙，穿透了屋頂，狠狠砸進之間黑暗的屋子裡。

而坐在小塌那個俯視着他的女孩兒，蒼白病态，瘦骨嶙峋，唯有那雙仿若看破世間一切虛妄的純黑色眸子，亮得驚人。黑的吓人。

“公、公主……”她匍匐在地，張口求饒，腦子飛速轉動着回憶自己的錯誤。

“你這是做什麼？”那個女孩兒忽然柔柔的笑了。

奢雪張大嘴巴，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隻覺得眼前人的笑容仿佛幼時母親所講的吃小孩兒的水鬼一般——陰郁，黏濕，幾乎将人吞噬殆盡的死氣沉沉撲面而來。

她被吓暈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時，入目是簡單幹淨的紗帳，搭落在床邊的手被另一隻溫暖柔和的小手緊緊握着，還沒等她回過來神兒，便聽得一道帶着笑意的女孩兒聲脆生生問着：“姐姐終于醒了，現在怎麼樣？好些了嗎？”

她愣愣轉頭，看向身邊笑意盈盈的尊貴女孩兒。

那個女孩兒立馬露出脆弱而愧疚的神色，看的人心都要碎了，她不住道歉：“真是對不起，是我長得太吓人了，吓到你了吧？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诶？

這是……公主？

“公、公公公主殿下！”奢雪回過神來，一咕噜翻下床，跪在地上，“奴婢失儀驚擾了公主，還望公主恕罪。”她摸摸身上的襯衣慌亂不已，直接跪地磕了個響頭。“奴婢還在公主面前衣衫不整，實在罪該萬死，還望公主饒恕奴婢一命，奴婢知錯了！”

“你這是做什麼？”那女孩兒委屈地問，她仰頭看向身邊半大的男孩兒，“玉生……我長得就那麼吓人嗎？為什麼大家都怕我呢，明明我沒有惡意的，我隻是怕她一直跪在地上腿疼，想讓她起來而已。”

“不是公主的錯，是這丫頭膽子太小了。”那個白白淨淨的小太監這樣解釋，而後轉頭看向她，滿臉笑意地将她扶起，“姑娘别怕，咱們公主是頂好的人。你如此可就令人傷心了，快快起來吧。”

誤會似乎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