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極其普通的男孩,出生在一個極其普通的家庭。
父親在他出生那年就死了,母親受了刺激,早産生下他,後來迫于生計,出了月子就将他丢給婆婆,進城給人做幫傭了。阿婆擔心他早産身體弱,怕他養不活,在家裡養了一窩母雞,專門生蛋給他吃,自己卻隻舍得吃米湯糊糊。
就這樣,體弱多病的早産兒,歪歪倒倒地長大了,但年老體衰的阿婆卻越來越老,越來越虛弱,終于在他八歲那年,徹底倒下了。
失去阿婆的男孩,無人倚靠,隻能進城投奔他媽。
他媽當時正在一個富人家中做傭人,吃住都在主家,突然多了一個孩子,多有不便。可是孩子隻有她一個親人,實在不能不管,所以,她就悄悄将男孩藏在自己的住處,三餐帶些吃的回來給他。
男孩很乖,他知道母親每日出去是工作,就乖乖地躲在屋子裡,等待母親的投喂。
直到一天清晨,睡夢中的他被母親推醒,母親塞給他一個油紙包,告訴他今天府上要辦宴,自己可能會很忙,沒時間趕回來,就提前準備了餅,讓他墊墊肚子,等到她忙完了回來,就給他帶好吃的。
男孩聽他媽的話,乖乖等在房裡,餓了就吃點餅,可是等到月上樹梢,周圍都變黑了,他媽都沒回來。那餅其實就是兩塊桃酥,放久了受了潮,吃到嘴裡又甜又膩,一股陳味,他是邊吃邊灌水,才把那噎死人的東西咽下去了。也幸好喝的水多,咕噜噜在肚子裡亂晃,才不覺餓。
可是跑了幾趟廁所,将水全都排了後,他就感覺到餓了,尤其是在隐隐約約聞到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香氣後,他覺得自己非常餓了,必須要吃點東西,不然肚皮就要餓破了。
他媽媽說不讓他出去,是因為被主家看見了,但是現在天都已經黑了,隻要小心點,應該不會被人發現吧。
就這樣,懷着僥幸心理,男孩偷偷摸摸出了門。他不知道母親在那兒辦差,但聽母親說過府上今日有宴會,就想着廚房肯定忙碌,不如去那兒看看,也許母親就在呢。
他會第一時間摸去廚房,也是因為他哪兒也不認識,隻有空氣中飄的飯菜香味濃郁,順着味兒去找就行了。
他個子矮小瘦弱,又借着夜色和樹蔭遮掩,倒真的沒被人發現,就找到了廚房。
廚房跟他想的差不多,裡面熱火朝天,人進人出,忙忙碌碌的很,怕被人發現,他不敢随意靠近,就躲在附近的一棵桂花樹下,偷偷張望。
廚房裡的人很多,進出的人更多,但可惜的是,他偷偷瞧了好一會兒,都沒看見他媽。越看不見越着急,尤其是蹲在廚房門口,剛出鍋的誘人香味直往他的鼻孔裡鑽,讓他本就饑餓的肚子更餓了。
咽了咽口水,他着急地張望,沒料到動作幅度太大,被一個端東西的丫鬟看個正着。他眉毛一聳,轉身就要跑,可來不及了。
饑腸辘辘的他,怎麼能跑得過做慣了差事的大丫鬟,很快就被人揪住了衣服領子,轉了過來。
“你是誰?”
丫鬟沒見過他,顯然很吃驚。
男孩低着頭緊閉着嘴,并不回答,怕給母親惹麻煩。但他控制得了嘴巴,卻控制不了肚子,在聞到撲鼻的香味時,早已控制不住地“咕咕”叫了起來。
丫鬟一愣,随即發現男孩似乎在偷瞄什麼東西,順着那視線低頭一看自己手裡的包子,忽然就明白了。
“你很餓?”
她說着,皺眉歪了下腦袋,從一碟熱氣騰騰地包子裡拿出一個遞過去。
男孩一驚,擡頭,起初并不敢接,直到遠處傳來“阿眉,你在哪裡做什麼呢?”丫鬟仰頭應了一句,“沒什麼,就是遇見個小姐的朋友,大概是迷路了。”邊說邊将那個包子塞到他的手裡。
“迷路啦?誰呀,怎麼走到廚房這邊來了?”
聽聲音,像是要過來,阿眉聽見趕緊回道。
“小孩呗,就是到處瞎跑,沒事,我已經給他指清楚路了。”
那人聽見她已經指清楚路,果然不過來了,隻吆喝着她快去送包子,别耽擱涼了,到時候就不好吃了。
阿眉應了,同時沖男孩擠眉弄眼,“快點回去吧。”說完轉身就要走,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又從碟子裡拿出一個包子塞到他的手裡。
阿眉塞完包子就走了,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男孩才确定自己手裡的包子是自己的了。他沒回去,而是又躲到桂花樹下,迫不及待地吃起包子。
真燙啊,一口咬下去,裡面的水晶糖稀噗嗤激了出來,都流到他的衣服上去了。但男孩壓根顧不上去擦,因為實在太好吃了,尤其是在他今天已經餓了整整一天,隻吃了兩塊油的發膩的桃酥時,這種滾燙的甜滋滋的香味,簡直能把他的心都融化了。
狼吞虎咽塞下第一個包子,努力咀嚼,好不容易清空嘴裡的食物,正要咬第二口,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嗳——啊——”
本是喚人的聲調忽然揚高,正在吃包子的男孩愣住了,他剛剛吃包子太專注,轉身沒注意,第二個包子的糖稀噗的噴出,正好弄到來人的衣服上。
那是件鵝黃色的法國綢連衣裙,上邊印着青葉白花,他的糖稀不偏不倚正好噴到對方胸口位置。
男孩楞在原地,他再傻也能看出對方的裙子閃着珠光,肯定價值不菲,而現在,他把這樣一件昂貴的衣服弄髒了。
完蛋了,這次真的完蛋了,他給母親惹下大麻煩了。
懊悔不跌的男孩心中悲懼交織,正想着該如何補救,忽然聽見“噗嗤”一聲脆笑,他傻傻擡頭,就見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圓臉女孩正在捂嘴偷笑。
“你就這麼喜歡吃水晶包子啊?”
男孩還是傻傻看着她,不知她為什麼這麼說,女孩隻好伸手指了指他的下巴,又碰了碰自己的嘴邊,點了幾下。
男孩會意擡手去摸,觸手就是一股濕滑的黏膩,他後知後覺想起,剛才他吃包子太着急,估計弄了不少糖稀在嘴角。連忙用手在嘴巴上胡亂擦了兩把。
他低下頭,耳朵也忽然燒了起來,大概是因為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被人看到了,而且還是被這樣一位穿着精緻漂亮的同齡女孩看見。
“喏——”一張繡着白花的黃色手絹遞到他的面前,“用這個擦吧。”
男孩看着那張幹淨柔軟的帕子,低頭又瞅了眼自己黑乎乎的手,實在不好擡手去接。
女孩見他不接,隻好自己舉着帕子去幫他擦,嘴唇剛一碰到,男孩就抗拒地往後推了兩步躲開。
見他不情不願的皺起眉,女孩隻好笑道,“你的嘴邊還有一點兒沒擦幹淨呢。”
她說着指指剛才要碰到的地方,又把手裡的帕子往前遞了遞。
男孩看着笑着的女孩,視線低垂落到她白淨手中的帕子,那上面已經沾了糖稀,他猶豫了會兒,到底接了過來。
這恐怕是男孩這輩子觸碰到的最好的帕子了,柔軟幹淨,像剛孵出小雞軟綿綿的絨毛,還帶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他甚至隻敢輕輕觸碰,生怕自己粗糙的嘴,把這帕子給磨壞了。
“上面一點兒,再上面一點兒,就在你的右邊嘴角上面。”
神遊天際的男孩,被女孩善意的提醒喚回思緒,朝她快速瞥了一眼,又迅速垂眸,按照她的提醒擦拭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