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庭月一邊坐進車裡後排,一邊吩咐周伯。
周伯掃眼前排的蘇庭生,見他沒有意見,點頭答應了。
他們預想的沒錯,很快就變了天,烏雲黑沉沉地壓在整個城市的上空,狂虐的大風席卷着路邊的住家店鋪,玻璃窗格子、卷簾門、半開的鐵門鐵窗被刮得呼啦啦響,有人在店前支了帳篷攤子,被大風刮到搖頭擺腦的大樹枝桠上,“刺啦”一聲,碎成了兩半。
“周伯慢點,再開慢點。”
聽到蘇庭月一再要求,已經将車開的比人走路還慢的周伯無奈,隻好繼續減速。
車外已經沒什麼人了,路邊的店鋪大多都已關門,偶爾有人騎自行車疾馳而過,是從工廠下班趕着回家的工人。
“會不會他走的不是這條路?”
坐在前排的蘇庭生也在聚精會神地搜索着外面,見遲遲沒發現人,不由皺緊了眉。
“不會吧,我看白鞏就是往這條路上走的,而且,我們平日裡走的就是這條路啊!”周伯遲疑着又道,“肯定是路邊樹上的落葉都被風刮下來了,到處都是樹葉看不清人,這樣吧,我再開慢點——”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就聽見後座傳來一聲驚呼。
“找到了!”
蘇庭月一邊叫着,一邊打開車窗,鑽出去對着街對面揮手。
“曾白鞏曾白鞏——”
曾白鞏剛出校門不久就發現變天了,他開始有些後悔,不是後悔自己拒絕了周伯決定走回去,而是後悔今天出門前沒帶一把傘。
他隻有身上的一套校服,淋濕了明日就沒得穿了,再說,他的布書包不防水,裡面的書也禁不住雨淋。
所以,在察覺到天變了之後,他立刻拔腿跑了起來,他知道大路附近有些小巷子,走起來更近,就抄小路走。可這還不夠,不夠他在下雨前趕回家。
在感覺到第一滴雨掉到自己額頭上時,曾白鞏心裡絕望了,他一邊跑一邊将書包抱在胸口,想着就算衣服都淋濕了,也要保護好書包裡的書不被淋濕,至少不要淋的那麼糟糕。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剛拐出一個小巷子時,他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時,有一刹那,他覺得自己恐怕是産生了幻覺,但跟着扭頭看過去,落葉紛紛的雨幕裡,那個大半個身子躍在車窗外,朝着自己用力揮手的笑顔,卻證實了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做夢。
天上的雨滴越下越大,但他卻像是被定住了似地,站在原地,甚至還淺淺地笑了一下。
曾白鞏最後是被蘇庭生拽上車的,雨下的大了,蘇庭生怕妹妹淋了雨,所以在周叔将車開過去時,自己撐着一把傘下了車。
剛一上車,蘇庭月就拉着曾白鞏查看,“怎麼樣?淋濕了嗎?”
後一步坐進前排,正在收傘關門的蘇庭生“啧”了一聲,“都是剛從外面進來,你怎麼不問問我有沒有淋濕?”
蘇庭月斜了他一眼,“你下車才多久,而且還撐着傘,能淋濕嗎?”
經過他兩這樣一打岔,車裡的氣氛似乎也就沒那麼沉悶了,曾白鞏笑了一下,輕搖了搖頭,“才剛下雨,沒怎麼濕。”
蘇庭月見他頭發隻是有些濕潤,就知道他沒說謊,但還是摸着他的衣服道。
“衣角好像還是有些濕。”
“拿這個擦擦,”周伯從前面甩來一條毛巾,一邊開車一邊問,“你剛才走的是這條路嗎?我們找了你一路都沒看見你。”
這個問題顯然也很讓蘇庭生蘇庭月好奇,紛紛看了過來。
曾白鞏聽說他們找了自己一路,立馬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我,我看要下雨了,就抄了小路。”
“我就說嘛,”前排的蘇庭生立即馬後炮起來,“他走的跟我們不是一條路。”
見後視鏡中的妹妹不悅地看過來,又立即噤聲,拽起屁股後面的毯子往臉上一搭,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去了。
“你是知道附近的路,所以抄的小路?”倒是前面開車的周叔聽見這話問了一句,又搖頭,“不過這邊附近的小路都是些偏僻的小巷子,白天走還行,晚上就太黑了,你一個小孩子以後不要走了,不安全。”
他說着擡頭,望了一眼後視鏡。
曾白鞏在鏡中跟他對上視線,知道他是為自己好,點了點頭。
人找到了,又在回家的路上,哪怕外面的雨已經下大了,似乎也沒有什麼要擔憂的事情了。
“我不喜歡下雨。”
曾白鞏聽見這話扭頭,就見蘇庭月正看着自己這邊的窗戶發呆。
“下雨的話,太不方便了,大家外出都要打傘,但即便打了傘,雨太大了時還是會淋濕。還有像你這樣忘記帶傘的,就更糟糕了。爸爸的工廠也不能曬布了,這樣新布就沒法生産出來,工人們拿的工資也會變少。外面的流浪貓流浪狗也會沒有地方去,隻能縮在濕漉漉的屋檐下,又餓又冷。”
“你呢,”蘇庭月說着轉頭,望向曾白鞏,“你喜歡下雨天嗎?”
曾白鞏沒立即回答,他扭頭看向了窗外,因為天黑,家家戶戶提前點了燈,隔着雨水,朦胧的像一顆又一顆的斷了線的珠子。
他對于下雨是沒有多餘情感的,隻知道小時候聽鄉裡的夫子吟誦“春雨貴如油”,阿婆也念叨着,要有雨水,地裡的菜才能長的又大又好,但雨水又不能太多,不然就成了水災,要餓死人哩。
但此時,他有了新的想法。
“我也不喜歡下雨。”
他道。
目光回到面前的車窗,裡面隐隐約約可以看見他跟蘇庭月兩張相挨着的倒影,不時有雨水打在那倒影上,一道又一道,往斜下方流去。
因為她不喜歡,所以他也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