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爺要是想吃的話，”他擡眸望向蘇庭生，餘光卻瞟向了一遍的蘇庭月，“我回頭再讓我姆媽做些給你送過去。”

蘇庭生仰着脖子冷哼一聲，算是勉強同意了。

油炸圓子是過年常吃的東西，又有團團圓圓的好兆頭，送人并不失禮。所以，這次白媽很大氣，一口氣做了好幾鍋，給府裡上上下下都送了一份，一方面是感謝大家對他們母子這些日子的照顧，另一方面也是間接地告訴周圍的人，她兒子學習很厲害，雖然是半途進學，但還是考了年紀第一。

蘇太太聽見她兒子這麼有出息也很高興，覺得自家老爺出錢資助她兒子的決定很是不錯，一口氣賞了她兩件呢袍料，讓她回去給兒子做過年衣服去。

白媽懷裡抱着衣料，笑吟吟地回屋，一推門就看見兒子正在翻箱倒櫃找東西。

“你找什麼呢？”

“梅幹菜，媽，你把曬幹的梅幹菜放哪兒啦？”

“梅幹菜？找那個做什麼？上次剩了最後一點兒給廚房燒菜吃掉了。”

白媽将呢袍料放到床上，感到奇怪，轉身看見曾白鞏白着臉，更是吓的心裡一跳。

“這怎麼啦？好端端的，臉這麼白，不是生病了吧？”

她一邊說着一邊去摸兒子的臉，經過這幾個月的調養，曾白鞏往上冒了好長一截，衣服都有些小了，露出細長光秃的手腕腳踝來，讓她不得不擔心兒子是不是着涼了。

“我沒事，”曾白鞏躲開白媽的手，又問，“就一點兒都沒了嗎？”

白媽剛才摸到他的臉，溫溫的，心稍微放下了一點兒，聽見兒子又問梅幹菜，不由皺眉想了一下。

“原先曬幹的全都吃完了，不過，你張叔這次送的土特産裡，好像有一些吧。”她回答完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擡頭小心瞧了一眼兒子，發現他臉上沒什麼變化，才匆匆道，“我去找找。”

說完就去翻前幾日剛收起來的塑料袋子了。

“你要梅幹菜做什麼？”她邊找邊問。

“我想做點梅幹菜燒餅。”

“好端端的做什麼梅幹菜燒餅？”

曾白鞏也蹲下來幫忙尋找，聽見姆媽這樣問，手裡的動作停了下，緩了會兒才道。

“剛才送圓子的時候，無意中提到了上次的燒餅，四少爺聽見了，說還沒吃過，想嘗嘗味道。”

白媽聽見“哦”了一聲，這才意識到自己之前辦事有多不周全，光給五小姐那兒送了燒餅卻沒給四少爺送，也不知道人家心裡介意不介意。

一邊想着，一邊蹙眉尋找，也就沒注意到曾白鞏剛才回答前那短暫的片刻遲疑了。

白媽沒記錯，果然在袋子裡找到了小半包的梅幹菜，第二天起早去市場買了新鮮豬肉，回來趕工做了兩爐子燒餅。

這回她沒敢顧此失彼，給每個主子的院子裡都送了一碟子。

春去秋來，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轉眼間白媽帶着兒子已經在蘇家住了八年。

曾白鞏在學習上展現了極大的天賦，雖然八歲才進學校，但僅一年就追攆上了蘇家兩兄妹的進度，成為了他們的同班同學，并一直保持着班上第一名的好成績。

當時的老師幾次暗示過曾白鞏，以他的成績，完全可以繼續跳級，但他拒絕了，跟蘇庭生蘇庭月一起老老實實地讀了五年書。

後來上了中學，男女分校，蘇庭月獨自去了女校，曾白鞏和蘇庭生卻還是一個班。過去的幾年，讓蘇庭生對曾白鞏刮目相看，而曾白鞏上了中學之後，繼續保持着年紀第一的成績，更是讓他引以為豪。

沒錯，蘇庭生是驕傲的，尤其是每次跟曾白鞏同進同出，可以欣賞到周圍人投來的注視目光。而且，更讓他竊喜的是，有這麼一個大學霸在身旁，他再也不用擔心作業了。

曾白鞏其實并不想給蘇庭生抄作業，可是每次看見蘇庭生那雙跟蘇庭月如出一轍的眼睛哀求自己時，他便再也狠不下心拒絕。

中學的老師也跟曾白鞏提過一次跳級的事，這次曾白鞏仔細思考後沒拒絕，往上跳了一級，提前一年參加大學聯考。

考完試的學生沒有學業負擔，無疑是自由而輕松的。還在為明年聯考作準備的蘇庭月溫習功課時，忽然想起自己有本字典借給曾白鞏了，就出門去取。

白媽正在屋裡疊衣服，見到蘇庭月很是吃驚。

“五小姐，您怎麼來了？”

“我是來找曾白鞏的，有本字典落在他那兒了，”蘇庭月站在門口，掃視了一圈裡面的小屋子，沒見到人，“他是不在嗎？”

“他出門了，說是給人抄的書抄完了，要給人送去。你也知道的，他馬上要上大學了，估計要用不少錢，所以想着提前攢點——”白媽說着忽然一頓，又低頭不好意思道，“瞧我說的，這大學還不知道能不能考的上呢。”

雖然說着不确定的話，但白媽的語氣卻是溫柔平和的。沒辦法，她這兒子實在太省心了，自從上學之後，一直利用課餘時間在外做事掙錢，賣過報紙送過牛奶，最近幾年還在書局接了個抄書的活，可以說，除了一開始幾年花了些蘇家的錢，之後依靠着獎學金和自己打工掙的錢，曾白鞏幾乎完全承擔了自己的學雜費。

現在人人都羨慕她有個好兒子，白媽也深感驕傲，隻是有時發呆時，恍惚記起以前的日子時，她就會深深慶幸自己當初幸好聽了勸，讓兒子讀了書。

“他之前考完試之後我問過他，好像考的不錯，而且——他一向成績就好，肯定能考個很好的大學，白媽你就不要擔心啦！”

蘇庭月笑着安慰。

白媽這才回神，點頭笑道。

“那就借五小姐吉言啦！”她說着忽然拍了下頭，“瞧我這鐵鏽腦袋，這麼久了都不請五小姐進來坐坐。”

“五小姐快進來坐，我去給你泡茶。”

“不，不用了，我回頭再來吧。”

蘇庭月見曾白鞏不在就準備走了，待會再來，可是已經被白媽拽住了胳膊。

“五小姐别客氣，進來坐坐吧，白鞏已經出去好一會兒了，估計待會就要回來了。”

“再說你不是要找字典麼？他的東西都在這兒，你随便翻就是了。”

盛情難卻，蘇庭月被拉進了屋子，一轉眼，急着去泡茶的白媽已經踏出屋子，走遠了。

蘇庭月其實很少到曾白鞏住的地方來，這時候擡頭一看四周，發現他們母子兩住的屋子一直沒有變過，依舊用挂畫報紙貼住了晃晃開裂的屋子，紅木箱籠上蓋着防灰的藍布罩子，青色的紗帳籠住了洗的發白的床單被罩，上面正堆着一堆洗幹淨的舊衣物。

也不能說一點兒沒改變，床前靠牆擺了一張折疊床，應該是曾白鞏晚上睡覺用的，旁邊的窗戶大開着，旁邊多了一張寫字桌，正是曾白鞏平日看書學習的地方。

蘇庭月目光落到寫字桌上，随意地掃了兩眼，發現綠罩台燈旁整齊地擺了兩摞書，但沒有自己要找的字典。想起剛才白媽說讓她随便翻的話，她手指搭在抽屜把手上，猶豫着緩緩拉開了抽屜。

幾乎是第一眼，蘇庭月就看見了她的硬殼字典。

臉上一喜，蘇庭月拿出字典，随意翻了翻，正想關上抽屜，餘光又掃見一旁的盒子，盒子沒蓋好，露出一角黃色，看着似乎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