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初不讓安柏沅上馬車睡覺一事嚴重引起了微月的抵觸。翌日繼續趕路時，微月駕馬的速度就明顯快了很多，在一聲聲飽含怒意的“駕”中，車廂也在搖搖晃晃的在翻倒的邊緣徘徊。

“微月，你不顧白公子，也要顧主人的身體啊。”陸一勸阻道，他有功力在身，并不會摔下車。

馬車速度慢了下來，但不多。

車廂内，一夜未睡的安柏沅閉着眼枕在梨初的腿上，梨初則半靠在廂壁上。他們行駛在茂密的草地，沒有碎石子的情況下，隻感覺到飛馳的車速，倒也不覺得颠簸。

前方的小窗沒有關攏，前進的風吹起了掩在窗口的簾子，露出了微月那棕紅色的發帶。自從昨夜聽了安柏沅的一番話，梨初對微月的感覺也産生了一些複雜的變化。梨初看着微月的發帶，心中思緒萬千。

馬蹄踢踏跑了一天。

在天色将近黃昏之時，微月和陸一将馬車停在了一片曠野中。微月掀開窗簾看向馬車内，随即動作一頓——她看見安柏沅正枕在梨初的腿上閉着眼似乎睡的正沉，梨初則正伸手将安柏沅臉側的額發拂到額後。突然打開的窗吹進一股涼風，也吹動了梨初垂到身前的墨發。

梨初聽到動靜擡起頭，看見微月的臉，張嘴輕聲道：“停下歇息了？”

微月躊躇片刻，點了點頭。

梨初搖了搖安柏沅的肩膀，喚道：“你睡了一天，下去吃點東西？”

安柏沅的眼睫動了動，然後蹭了蹭梨初的腿：“……不吃了。”

梨初看向窗口已經消失了的微月，想了想，又說道：“那你在車内睡一會兒，我下去透透氣。”

安柏沅閉着眼點點頭，俯身半趴在軟墊上。

梨初輕聲打開車門走下馬車，清甜的空氣撲鼻而來，一陣晚風吹起了他身後披散的黑發，飛舞在空中。

梨初看了看四周，這片曠野一望無際，青草泛着落日的霞光，就像一片金子一樣閃閃發光。這是在人間才能看到的獨一份的景色，也是昨日在林子中見不到的另一種美。

梨初在心底默默的感歎了一下，他轉過頭，看見微月在收拾包裹，陸一則在一旁将木柴堆起來準備點燃。這曠野舉目四下沒有一棵樹，也不知陸一是怎麼找到這一堆柴的。

微月從包裹裡整理了一下，取出食盒，看向不遠處馬車旁的梨初，目光帶着一絲疑問。

梨初看了看旁邊的馬車，啟步走向微月解答道：“安柏沅說他不吃了，想再睡會。”

微月沒有說話，垂下眼将手中的食盒打開，遞到梨初面前，然後在梨初一臉訝異的表情中冷聲道：“主人若知道我沒給你吃晚飯，定會責備我。”

“……”梨初擡手接過食盒，裡面照樣是盛着幾樣糕點。

見梨初拿走了食盒，微月便站起身打算走遠一點去守夜。

“等等！微月……”梨初急忙道。

微月側過臉，等着梨初說話。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梨初說，“可否借一步說話。”

落日已經完全沉入地平線，天邊隻餘一道橙紅色的雲彩。草地也不再金黃，而是慢慢趨于黑暗。晚風也越來越大，将兩人的墨發吹舞在身後。

微月和梨初一前一後的走在曠野中，她也不好離開馬車太遠，估摸着走到一個聽不見聲音的距離後便站定了。

“你想說什麼？”微月問。

梨初思索了一下，說道：“微月，我知道你對我有敵意，若是之前我也并不會去在意這些，隻是眼下我與你家主人在解除蠱術前還需同行一段時間，所以我不希望這段旅途與你會一直僵持下去。”

微月冷笑一聲：“你想讓我待你如待主人一般？”

“當然不是，”梨初說，“你大可以當做看不見我，我們相安無事，這樣就很好了。”

“……”微月沉默着，梨初也不催促。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何對你有那麼大的敵意嗎？”在一片寂靜中，微月突然開口道。

“……？”

“明明隻是巫蠱之術的交集，”微月憤恨道，“為何現在越來越牽扯不清了？”

梨初一臉莫名，這個問題他也想知道答案，自從初夜一别，再次相見後這安柏沅不知為何就總是親他摸他的，但細細一想安柏沅的這些舉動，梨初竟也不覺得反感和不适。

微月冷笑一聲，倒也不指望梨初回答，自顧自的仿佛陷入了回憶一般繼續道：“我與主人從小便在一起長大，他的性子我最是熟悉，他對身邊人——包括我一直都是冷淡的。這麼久我也習慣了，有時候我甚至在想，就這樣過一生也是好的，我也知足了。”

梨初擡起眼看向微月，他壓着内心的酸澀，心想微月對安柏沅用情至深，卻奈何于主仆的關系無法說出口，這是多麼殘忍的事。

“可是，自從來到那個鎮上遇見了你——我從來沒見過他對誰如此寬容，如此偏愛，”微月的聲音有一絲顫抖，“這是主人以及……所有人都不會允許發生的事，可主人即使明白繼續和你在一起是不對的，他卻也無法控制自己！”

梨初垂下眼，斂去心頭的苦澀：“……我覺得你誤會了，微月，你剛才說的沒錯，這隻是因為……因為蠱術的原因安柏沅和我有了一些接觸，隻是出于這個原因他才會對我比較容忍。”

“你是這樣理解的？”微月問，“那麼那天你被謝槐要挾去他那待了一天，主人為了救你忍氣吞聲答應協作他，也隻是出于對你的愧疚？”

梨初眨眨眼：“謝槐？”

“擇崖鎮的縣令。”

梨初仔細的回憶了下，便想起來前幾天他打算去番林崖的時候被縣令爺的轎子擡到了縣衙，然後與他下了一天的棋。

“縣令并沒有挾持我，”梨初說，“何來安柏沅忍氣吞聲答應縣令協作一事？”

微月撇過眼看向天邊最後一絲晚霞：“你還沒意識到嗎？謝槐怎麼可能好心請你去縣衙，還留你下了一天棋？”

梨初看着微月的側臉：“你怎知縣令與我下了一天棋？”

微月冷哼一聲：“在你被謝槐帶走的時候，主人就命我去監視你們的動靜，看那謝槐會不會做傷害你的事。”

梨初握緊手，他竟不知安柏沅一直在暗地裡護他周全。

“在你與謝槐交談的時候，謝槐便令人将話傳給了主人，若主人不答應他的事，你那天就回不來了。”

梨初捂住頭，他想起那夜回到夏裡家後，屋子裡到處都沒有安柏沅的身影，最後他是在西廂意外遇到了作畫的安柏沅，當時他說什麼來着——“我現在在想，如何能不被人抓住弱點，防止他借着我的弱點來對付我。”——當時他還不懂什麼意思，還被安柏沅說了一通。

“縣令要安柏沅做何事？”梨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