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脫掉防彈衣,底下她自己的衣服也是這裡裂開一個口、那裡破掉一個洞。她給自己塗完傷藥,換上安全屋裡統一配給的黑色襯衣和休閑褲,将項墜塞到衣服下,脖頸靠近鎖骨的位置處一顆紅色的小痣閃現片刻,被扣到最上面的衣領擋住。
她渾身秘密,也渾身漏洞。
她将防彈衣和那件髒兮兮的破爛防護服疊在一起,取下紮馬尾的橡皮筋。要不是考慮到某些事情,她其實一點都不介意睡過道——雖然聽起來有點慘。
赤井秀一也沒有讓她幫忙,自己拾掇完。
流川光沒有受什麼傷就不說了,另外三人身上都是流彈劃破、爆炸灼燒留下的各種傷口,但赤井秀一和安室透看起來就像沒事人一樣,黑澤月就不行了,她勉強撐到現在,實在撐不住,收拾完後倒頭就睡。
赤井秀一聽她長時間沒有動靜,叫了她兩聲,過去看時她已幾乎昏迷過去了。他神色不變地從隔間裡出來,流川光問他:“黑澤小姐怎麼樣?”
“讓她休息一下吧。”
“那半小時後我們再讨論。”
他和安室透也進隔間去休息,赤井秀一皺眉看向睡過去的黑澤月,猶豫了一下,自己靠坐在過道上,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訊。
實時收到的信息從手機上跳出來。
【你們的小動作我全部知道,想好怎麼交代吧,組織據點見。——Gin。】
“你們收到信息了嗎?”
躺在中間隔間裡的流川光坐起身,不大不小的發問聲足以讓安全屋裡的人全部聽到。安室透已經皺着眉從隔間裡走出來了。黑澤月才睡了不到十分鐘,被赤井秀一薅醒,看到自己手機上那條附有地址的一模一樣的信息。
從出任務的高強度活躍狀态放松下來後,身體多處受傷、體力透支的那種渾身不得勁的感覺也變得更加清晰。她在心底歎氣——真的再也不想出這麼艱苦的任務了,這還沒消停上一會兒呢,又要開始了。
“到底是誰這麼沒有團隊精神,不等我們先讨論就急着和組織打報告?”
她臉色白得像鬼一樣,顯然有些氣血不足,從隔間出來後一一盯向那三人,語氣平靜之中帶着幾許陰森。他們神色各異地彼此看看,沒人說話。
黑澤月基本心中有數了。
到這時她才發現,以前和琴酒出任務那都不算什麼,在成為代号成員之前,普通成員的日常就是這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事情剛結束,風聲比較緊,為防被警察攔路檢查,他們把狙擊槍和沖鋒槍都放在了安全屋,隻随身帶了手槍。停放先前道奇小轎車的位置上已經由外圍成員換成了一部新的車,鑰匙就藏在車子底部,浸在淺淺一灘雨水裡。
幸好先前的暴雨已經停了,不然剛換上的幹淨襯衣又得弄濕。
正當他們準備按之前的位置入座時,黑澤月要求和流川光換個位置,“我有話要和安室先生說。”
安室透正一邊仔細思考着一會兒的說辭,這次任務的确不太順利,琴酒短信裡說的“你們的小動作”意味深長,顯然過去後不是單純的任務彙報。尤其是他和黑澤月,能事先通氣是最好的。
諸星大将車開上路。黑澤月坐在後排挪了挪腿,挨近他,一副要和他說悄悄話的樣子,安室透剛虛僞地對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就表情奇怪地頓在了原地。一管硬邦邦的槍口抵在了他腰間。
“先聲明,我和我們當中有些人可不一樣,我可是很有隊友愛的,能内部解決的事就内部解決,鬧到琴酒那裡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黑澤月微笑着半側身看他,為了避免有人從車窗看見異樣,将槍管壓得很低,“隻要你能解釋清楚,我倒很願意相信你。安室先生不如說說看,在研究所的那麼長時間你都在幹些什麼?”
她語氣平常,拔槍逼問的架勢卻毫不遮掩那底下咄咄逼人的敵意, “你莫非是處心積慮在思考如何對隊友痛下殺手?”
“你在說什麼啊?是什麼讓你對我有那種完全沒有道理的懷疑?”
安室透驚訝地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是無辜的。他說得極巧妙,一邊暗指她那種懷疑沒有道理,一邊又替她開脫,想必是有什麼原因才讓她這麼懷疑,引導她将事情說出來。
一句話裡的心思七彎八拐的。恰好,黑澤月就是要把事情說出來。
“我那時在三樓南面伊斯頓的辦公室。連線剛斷開,我還在窗邊給流川先生打手勢傳遞過消息——”
這是還沒正式開始,就開始了呀。流川光察覺到後座氣氛的不同尋常,不自覺地彎了彎眼眸,側頭看過來。她說到這的時候,他點頭表示有這回事。
赤井秀一分心瞥了眼中間的後視鏡,也很快回憶起來是哪個時間點,就是流川光和他說“失聯了、但沒完全失聯”的時候。
從這之後,裡面的兩人就徹底失聯了。事情也是從這時起陷入一團迷霧,變得怪異起來——會議室的窗簾被拉上,緊随其後就是不停的、接連不斷的爆炸。
“——我試圖找有沒有關于伊斯頓近期動向的信息,才進去沒多久,安室先生你就用對講機和我聯系——”
流川光疑惑地問出聲:“對講機?那個時候研究所裡的信号沒有被屏蔽嗎?”
黑澤月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總之我和你們失聯了,但我收走的那個保安用的對講機還能收到信号,安室先生是通過監控室的備用對講機和我通訊的吧?”
她頓了一下,見安室透沒什麼表情,惡狠狠地盯住他繼續說道:“你告訴我他們打開四樓的庫房了,讓我趕緊上樓。那個時候第三個負責人根本就沒在研究所裡,我聽你說後特别驚訝,什麼也沒想立刻跑出門去。結果,兩個穿西裝的人就在門口,一見到我就想把我打暈。”
安室透等着她說下去。
他在三樓南邊的伊斯頓辦公室門口看到過兩具屍體,被子彈貫穿心髒,一擊斃命。
“——幸好我反應快,先一步解決掉了他們。安室先生你明明就在監控室,有人在外面蹲守,你也不提醒我。那時我還以為你隻是沒注意到我在哪,監控室就在三樓西邊離我很近,我過去找你一起上四樓,打開監控室的門之後——”
她又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殺意,“——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等我再醒來已經被綁住丢在了男廁所裡,旁邊是倒計時不到一分鐘的炸彈。要不是恰好我早一分鐘清醒過來,你就得逞了。”
“我在伊斯頓的辦公室裡發現了這個。或許流川先生不介意給大家念一下?”
她從衣服口袋裡拿出那封折疊起來的打印信遞給流川光。他展信一眼看見上面的内容,藍色鳳眼中閃過一道饒有興緻的光,微微笑起來,“有點意思。”
他用泉水般清澈的嗓音不緊不慢地念出信的内容。
“請注意,有秘密組織盯上了你們的項目成果,将于10.19生物協會訪問之時派人潛入竊取資料。建議可采取如下應對:貯存關鍵資料的庫房須有三人同時進行虹膜識别,當日隻要有一人因故不能到場,就可以阻礙竊取計劃。再過幾天可以轉移成果另做保護。見信勿驚,切勿報警——秘密組織卧底留。”
“這次行動不順利,就是因為有卧底洩露了我們的計劃吧!”從黑澤月琥珀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勝利在望的亮光,她根據當時伊斯頓辦公室的狀況對整個過程做出了推理,對安室透步步緊逼。
“他的辦公室一副沒有收拾整齊、匆忙離開的樣子,成山的資料堆滿了沙發。我猜,是你提前讓人把信送到研究所,放在伊斯頓的辦公室裡,當天伊斯頓很早到研究所開始準備接待來訪要用的資料,當他找到資料坐在辦公桌前翻看時,突然發現了你的這封信,他看完信很糾結,但最終決定甯可信其有,連資料都來不及收拾,隻鎖了資料櫃的門,趁所裡還沒什麼人,按照信上的建議匆匆離開。
“我發現這封信後立馬想到去查監控,看他是不是真的來過又走了。你從監控看到我進了伊斯頓的辦公室,擔心他會露馬腳或者被我察覺出什麼不對勁——事實證明就是這樣——所以故意讓我撞上門外兩個持槍的西裝男人,一計不成又在我進監控室的時候把我弄暈丢到炸彈堆裡。”
聽她說到這裡,安室透總算是知道發生什麼事了。被槍頂住他也沒什麼敵視或者憤懑的反應,隻是紫灰色眼瞳裡罕見地露出了猶豫之色。
“你想借研究所的混亂和斷聯把我悄無聲息地殺死在裡面,”黑澤月手指緊扣住扳機,隐隐有下壓的趨勢,“應該不至于隻是因為我昨晚拆穿了你的小秘密吧?原因就是這封信。”
“你是哪個機構派來的卧底?這麼熱衷于維護阿美莉卡的研究成果,是CIA還是FB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