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病房内,一隻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貝斯包安靜地靠在牆角邊。
黑發藍眼的青年掀掉了上衣兜帽,以一個舒适的姿勢坐在病房的玻璃窗前。他手裡是一張簡譜草稿,修長的指尖松松握着一隻筆。普通的水性筆就仿佛一個接一個成形的紙上音符一樣,在他手下富有生命力地起伏跳躍着,不用琴弦的振動和琴箱的共鳴,也依稀幻化出一曲如海潮拍岸的澎湃歌聲。
在他一步開外的病床上躺着一個陷入昏迷的少女,明顯由于受到病痛折磨而緊皺着眉心。吊瓶挂在病床邊,長長的輸液管連接在她左手上。
他并非不擔心那個少女,隻是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之間就仿佛聽到一種清晰的旋律和樂段在周身回響,讓他想要記錄些什麼。
他被源源不斷的靈感侵擾,不可言說的東西隻能通過語言之外的東西記錄和挽留。墨水劃拉成音符的速度飛快,幾乎像是樂曲在自己成形,卻因為創作者的分心延宕,被迫屢次中斷。
他不時停下筆,擡頭看一眼病床上的人,低頭時眉梢蹙起。
前一刻那位少女在公寓樓下昏迷,救護車的電話剛剛撥通,他說明了情況,等着救護車過來。看着她滿身冷汗、蒼白虛弱的樣子,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碰她的額頭,想要替她撥開浸濕的發絲、撫平她眉心的折痕。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些什麼,頓時尴尬地停在那裡,默默收回了手——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那種舉動絕對是越界了。
也有可能他們以前認識,因為失憶他記不得對方,但潛意識裡還是将她視為熟悉的人。他對自己的一無所知感到煩惱。
一門之隔的病房外零碎傳進來的聲音嘈雜,窗外夜色下不乏行色匆匆的夜路人。所有人各忙各的事情,一切都在正軌上,隻有這裡……時間太漫長,病床上的少女遲遲不醒來;時間太迅疾,快到他來不及一片一片抓住當下的細節,拼湊起完整的“現在”。
他的遊移和失焦終于在病床上的少女有所動靜後終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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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井由羅躺在醫院病床上,醫生說話的聲音響起在非常空遠的地方,零零散散的幾個字眼鑽了過來,“生理期”“低血糖”。
她并沒有完全暈過去,但身體的極度虛弱讓她無力做出任何反應。
她覺得醫生的判斷不太對,哪有生理期快結束了才突然不舒服的。而且,如果隻是生理期和低血糖,怎麼可能這麼難受。
針管刺入手背,左手被平攤着放在被子上。她勉力睜開眼想要說話,感覺身體已經像是不屬于自己了,每個零部件都在斷裂散架的邊緣,無論是什麼姿勢都無法讓自己整齊起來、好受一點。
“能聽見我說話嗎?”
一道清澈嗓音溫柔地對她發出詢問。她隻是最輕微地顫動了一下眼睫,坐在病床邊的人就察覺到她正在逐漸清醒過來。
白井由羅有氣無力地轉過頭,朝病床邊看去,道謝的話霎時卡在喉嚨裡。
順着對方微彎下的高挑身材往上看,黑色休閑褲裹住了他一雙筆直修長的腿,上身是輕便的藍色外套,短發剪得利落清爽,秀氣柔和的面上是一雙極具辨識度的藍色鳳眼,氣質溫文,轉眸間又添幾分少年感十足的靈動。
白井由羅瞳孔劇震。
“我見過你……”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怦然震動起來,但她此時的身體狀況根本承受不起劇烈的情緒波動,她痛苦地翻身蜷起四肢,微薄水迹從閉上的眼睫間暈出,又陷入到意識模糊的邊緣。
對方說了句什麼話,她沒聽清,隻顧伸出手攥住他的衣袖,整個身體連帶手臂都抖得厲害,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句話:“……止痛藥。”
“忍耐一下,我叫護士過來。”
黑發青年按了病房裡的呼叫鈴,看她難受得渾身冷汗,嘴唇都咬出了血,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親自去取藥可能會更快。等不及護士過來,他交代了一句匆匆離開病房。
腳步聲遠到聽不見了。白井由羅慢慢緩過來一些,終于能喘上幾口氣了。手機收到短信的提示音在耳邊響起,她忽地記起在公寓樓下半昏迷時也聽到過提示音。
她支起身體,用右手從随身帶着的挎包裡翻出手機,因為整個手都在顫抖,無意間弄掉了裡面的一支筆。她懶得去撿,躺回床上後腦殼嗡嗡直響,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始查看信息。
有兩條未讀信息。沒有記憶的她完全沒看懂,但對方最後一句話卻震懾到她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再不回來,我就……查你手機了!——Tooru。】
這個手機号碼并沒有備注,她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根據短信的意思,兩人現在應該不在一起,如果她不回去就查她手機——人不在一起,他要怎麼查手機?令人迷惑的消息。
她打開時間更近的下一條短信,是同一個号碼發過來的。
【我查到一個人,最近那起連環殺人案的兇手。要行動嗎?——Tooru。】
兩條信息一條比一條迷惑。
失憶前她應該是心理咨詢所的合夥人,不用上班的那種,她現在的主業很大可能就是小說作家,這和偵探一樣的活兒是怎麼回事?
前幾天野澤健一那起事件,為了阻攔安室透的暗殺行動,她提前去搜集情報,根據網上的一些資料,摸進野澤健一名下企業的辦公大樓,找到合适的調查對象後,相當自然地做了一套催眠、單方面交流和清除催眠記憶。無痕套取情報,熟練得她自己都意外。
有可能她之前是個偵探,想要轉職為偵探小說家?
這個落款為“Tooru”的人,前面那條信息還威脅說“查你手機”,怎麼看都不像是下屬會說的話,可後面那條彙報工作和請示行動一樣的信息,怎麼看都像是下屬。
她閉了下眼睛,忍着渾身的劇痛,謹慎地回複了一條消息,措辭模糊:【耐心一點。】
她需要時間考慮一下怎麼應對這個人。
大腦短暫運作了片刻,發完消息的她将手機倒扣在病床,一躺回去又渾身難受得蜷起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