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如火煎油，如同癌症晚期患者，一點一點幹枯、死去。在意識陷入完全的黑暗之前，一雙溫柔有力的手托起她的背脊。她斷續地放松又握緊手指，無意間抓住了一片衣擺。

一粒藥被擠進齒關，溫水送到了嘴邊，她囫囵咽下，聽見一聲清淺的歎息，額前被冷汗浸濕的頭發覆上了一塊柔軟手帕。

“……我是不是快死了？”

渾噩間她無意識地呢喃出這句話。黑發青年将她安置回被褥裡，稍微靠近她，泉水般清澈的嗓音如同能淨化痛苦，帶着讓人安心的溫柔力量在她耳邊響起。

“你聽說過期待效應嗎？正面期待會讓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

“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我在寫一首關于生命與記憶的歌，希望你是第一個聽衆。等你恢複過來我可以彈給你聽。”

白井由羅淺淺昏睡過去。病痛侵襲的身體和意識猶如黑暗叢林，被萬裡晴空的陽光穿透進去，映現出一片片生意盎然的夢幻原野。即使瀕死般的劇痛纏身，在他溫柔聲音的鼓勵下，她也相信自己很快就會恢複。等這點小小的曲折過去，被期待的事都會一一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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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可怕體驗持續了整整三個小時，止痛藥什麼作用都沒起到，白井由羅懷疑自己身患絕症。但各項檢查和指标都沒有顯示出有大問題，醫生翻來覆去都是說低血糖、貧血和生理期。

她反複地痛醒又昏迷過去。這位名叫流川光的黑發青年一直在照顧她，她沒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陌生人的關懷，中途又一次痛醒後，她催促他離開，但流川光隻是笑笑，說：“鄰居間互相幫忙不是應該的嗎？”

他說出自己的公寓門牌号，就在白井由羅的隔壁。

她驚訝地問他怎麼知道的，流川光微移視線，隐隐擔憂她身體的目光很快又落回她身上，藍色鳳眼中流蕩着出于性格和關切之心的溫柔，如海洋般沉靜、美麗動人。

他看着她淺淺笑起來，仿佛想要用那種帶着安撫性的笑意和目光分散她的痛苦，娓娓回答道：

“醫院登記的時候，為了找你的名片稍微翻了一下你的手包，無意間看到了你的鑰匙。公寓的鑰匙統一配備，有半月形的浮雕圖案。這座公寓的住戶基本上都是熟面孔了，但我卻沒見過你，所以我猜你是新搬來的住戶。加上之前和公寓管理聊天的時候他說過，我旁邊新搬來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看起來有點病弱，還讓我多多關照，我基本就能肯定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半點自矜，在此之前尚不存在的鄰裡關系就在他自自然然的言談間平穩落地，變為現實。

燦爛而缥缈的笑容在白井由羅蒼白的臉上一閃而逝。流川光觸及她的笑容，略微不自然地移開視線，補充道：“不過，要是你男朋友過來的話，那的确不需要我在這裡。”

先前在公寓樓下的時候，他拿她的手機和急救電話那邊交代情況，剛挂掉電話就有一條短信跳進手機裡，他下意識瞥了一眼，看到那個落款為“Tooru”的人發過來的短信。

按羅馬音“Tooru”可以對應霓虹語中的“透”和“徹”字——總感覺有些在意，那個發信息給她的人是誰？

“啊……”白井由羅下意識否認了，“我還沒有男朋友。”

雖然她并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

流川光微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麼。

白井由羅的屢次催促都被他輕易擋了回去，他一直待在病房裡。直到淩晨，她的身體恢複正常後，他們順路一起回去，在各自家門口分開。流川光問她：“你之前說見過我，我們是在哪裡見過嗎？”

“你可能沒注意到我。”白井由羅搖了搖頭。

這讓她怎麼說呢。

五天前她去野澤健一名下的公司搜集情報，路過澀谷繁華的大街。十字路口被高樓俯瞰着、繼而被螞蟻般渺小又密集的人群踏平在腳底。車水馬龍，綠燈亮起，人群在十字街口一擁而過。在成千上萬的人當中，她唯獨一眼看見了他。

隐晦的似曾相識感，從那仿佛曾經預見過的一模一樣的場景中蔓延開去。

他背着豎長的琴包，兜帽倒扣在腦袋上，錯身而過之際，白井由羅看見了他一雙藍色的上挑鳳眼，眼底依稀氤氲着溫柔的迷霧。

她不由自主地就停在了那裡，心髒開始劇烈跳動，仿佛奇異地直覺到天體和地球的運轉，一瞬間目眩神迷，仿佛腳踩着的地面、整個世界都轉動了起來。

有什麼抽絲般的東西在那一刻被遠遠地抛了出去，連接在未知的另一端，怎麼拉拽都扯不回來。當她遲滞地回頭去看時，那道身影已經消失于如潮人海，幻覺般出現又不見。

運轉不停的整個世界、運轉不停的時鐘全部像是在對她竊竊私語：她錯過了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

知道他是鄰居的時候，即使當時的她還處在身體抱恙之中，白井由羅也比億元大獎砸中的幸運兒都要相信，自己被幸運女神眷顧了。

她明顯不想多說的樣子。其實流川光已經猜到，那大概是一次沒有交流的偶然碰面。當她說出“我見過你”，而不是“我認識你”，或者直接叫出他的名字，就說明他們之前沒有關系。

他和她道别，用鑰匙打開公寓門，微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眼底淺淡流露的失落。

白井由羅聽見隔壁門發出輕輕的碰響，她把自己公寓的門關上，背脊貼在門闆後面，右手不自覺地搭上左心房，似乎是終于找到機會平複動蕩的情緒。

相似的公寓布局，剛剛分開的兩人幾乎站在同一水平線上，停在屋門背後。隔着中間那堵牆，他們在同一時間發出了一聲歎息。

白井由羅計劃着，來日找個借口進去流川光的公寓。總有一天，要讓他的公寓門在她這裡變得可有可無。

她洗漱完後躺在床上，思考着要如何答謝他的援手和照顧，最好能不失時機地拉進和這位新鄰居的距離。

她翻看着手機上的各種資訊。一趟非常有意思的列車引起了白井由羅的注意。按照阿加莎《東方快車謀殺案》精心打造的列車，會有偵探推理遊戲在列車上開展。

她一邊尋找購票方式，一邊在心裡想，就是它了。明天去敲隔壁的門，邀請她的新鄰居一起乘坐這趟列車，介時她還可以給他準備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