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父才敢蹑手蹑腳鬥膽從廚房出來,抹着塊洗碗巾,朝朱妏妏解釋真相:“你媽之前讓我給蔣醫生送佛牌,我從寺廟回來給忘了。這事是我的錯,你待會兒多多在你媽跟頭罵我兩句,讓她解恨。”
朱妏妏望着浴室沖水的方向,也放輕聲音疑惑:“什麼佛牌?”
朱父抹着額上的汗滴:“蔣醫生聽說咱家信佛,向我求了兩塊祈福的佛牌。他好像最近身體不大好,孫子又回來了,一塊求兩塊,平日佩戴在身上求個心安。你說我信佛還信對了,連名醫到了老年都不講科學講玄學了。”
朱妏妏心想這事還不好辦。
等朱母沐浴出室,她便說蔣鶴賢明天晚上去他爺爺那的車,早上約他去寺廟求佛。
朱母覺得可行,可神色仍顯踟蹰,掏出手機看了眼行程:“我明早有個會,讓你爸送你倆去。”忽地又被什麼思緒攫奪,抿唇低語,“還是讓你爸親自送去好表誠心。你蔣爺爺輕易不托人辦差。”
朱妏早想到這點,便把組織好的言語傾倒而出:“蔣爺爺若是看他孫子親自祈福求來的佛牌,會更高興的。”
前後聊了半個小時多,朱母的疑慮總算打消。
朱妏躺到卧室的床上給他發消息,蔣鶴賢那頭自是爽快應了約。
翌日一大早天色亮得遲,黑雲剛剛消散,從天際的霞光露出白綿綿的雲彩,朱父開車載着朱妏接蔣鶴賢去佛寺。
佛寺在鄰近縣城的山上,一早開上高速下來又開了一個小時到達山腳。
朱妏妏和蔣鶴賢忍受着不長不短的颠簸路程,一路搖晃着到了清晨的古寺長階前。
朱父是位虔誠的佛教徒,一步一個彎腰上了山。
說是虔誠也有些怪異,他畢竟隻是兩手合十并未屈膝磕頭。連帶着後頭尾随的兩個小的,也不得不以種狀似誠心的态度上山。
朱妏妏千叮咛萬囑咐:“你可千萬别跟蔣爺爺說,我家的兩隻牌子是今天求的佛牌,否則就穿幫了。”
蔣鶴賢笑笑:“你這麼多古靈精怪的小心眼,以後誰娶了你那才叫被你吃的死死的。”
朱妏妏聽出他是拿自己好久之前的言語揶揄,心頭微惱,說:“别抽煙了,被我爸看見你又被數落一頓。”
蔣鶴賢收回煙盒,和她頭碰頭貼在一起說悄悄話:“你爸爸最近身體怎麼樣,信佛有效果麼?”
朱妏妏睨着他,“你也有不能寄托的愁思想記挂在佛祖身上?”
蔣鶴賢沒再說話,臉上竟然現出幾分難以回答的窘迫,他略略頓住,便松手一副贊同她的話語,很快地颔首點了一下頭。
這回輪到朱妏妏怔然着無法回應。
從佛寺回家,朱父直到夜深才開車到地下車庫。
他一進門便摘下圍巾,氣喘籲籲地來通風報信:“真想不到,蔣老爺子一把年紀了要的佛牌是給他死去的兒子兒媳的,願他們地下安生。這麼多年了,他還忘不了。”
朱母看書的動作停頓,忍不住擡起頭來輕聲說:“那是肯定的,蔣老師的兒子和他妻子車禍去世的當天,他孫子也在車上,差點右手便不保了,心裡肯定有陰影。”
朱父大駭,關緊了門跑到她們母女跟頭,如同講别人家的私事是何等忌諱似的,音量細微:“你怎麼沒早說?”
朱母合上書:“我也是最近聽我們醫院調過來的退休幹部八卦的。”
朱妏妏的電視劇已經看不下去,眼黏在光怪陸離的人臉,耳朵卻已豎成尖尖的,低眼慌亂地看着自己握成拳的雙手。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蔣鶴賢的童年往事,卻怎麼也想不到,是以父母談資的方式展露。
朱母沒發現女兒的異常,一隻手搓着酸脹的後頸,眼神責怪:“所以我叫你早點送去,此事非同小可。”
朱父不住地點頭承認錯誤,同時把魂不守舍的朱妏妏叫到書房,把他一隻珍藏三十年的鋼筆交到朱妏妏手裡。
“有時間你替我給蔣鶴賢,就說伯父這麼多年一直沒送他什麼,心裡有愧。”
朱妏妏靜了許久,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爸,蔣鶴賢的個性不是喜歡被憐憫的。我改天找适當的時機給他吧。”
朱父撓着頭,兩手無處安放地找了半天拉鍊,最後插兜,說:“也行。他這孩子可憐,以後我們多待着他好點。”
這天朱妏妏在高中朋友的好友圈看到這樣一句話:心疼男人是沉淪的開始。
她捏着手機輾轉反側頗久,一晚上沒睡好,腦袋裡回旋的盡是蔣鶴賢的眼神,蔣鶴賢的說話姿态。
蔣鶴賢的壞心眼,蔣鶴賢冰涼的皮膚和他涼薄的笑容。
睜開眼的時候,她卻第一時間回想到他在一中角落煙霧盤旋的落寞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