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六月之時,朱妏妏和劉娉語去了趟西班牙遊玩。
出海前兩人看着熾熱的陽光擔心回國後變成焦炭,相互在身體軀背上抹了幾斤防曬。
真正踏上索闆,瞬間将一切抛之腦後隻顧盡情玩耍。
她們租借一輛足夠寬敞的遊輪,躺在甲闆的收縮床上曬太陽。發絲懶洋洋地垂在頸項兩側,被比基尼吊勒出的痕迹在這夜回酒店時便泛起白色。
此間不乏當地大學的華人自告奮勇做向導,相互留了聯系方式。
劉娉語從外面買了一瓶酒回房,靠着床自斟自飲。
朱妏妏裹上浴袍剛從浴室洗完頭發出來,和劉娉語耳語。隔壁也來了群國内的大學生。
劉娉語伸個懶腰:“我們現在這樣才是正常大學生該有的青春活力,到各處旅遊,看盡世界的絢爛。而非吊在一個男人身上要死要活。”
她剛在電話裡同楊程遠徹底決裂,甚至大有想到他家族長輩那告狀的趨勢。楊程遠終于偃旗息鼓,蔫蔫地幾天沒再騷擾劉娉語。
劉娉語不屑:“做男人這點上還是蔣鶴賢拎得清,分手了就别故作深情,看得人反胃且惡心。”
朱妏妏正在挑選明日出遊的服裝,手指撩過各式各款花裡胡哨的幾根布料,也不回頭:“若對一件事太執着,那就不是蔣鶴賢了。”
劉娉語放下玻璃杯,走來攬着她的肩輕言寬慰:“都過去了。”
她以為朱妏妏情緒低落。
湊近了看才覺她臉上閃動的不是淚光,而是剛洗澡完,從頭發滴落的晶瑩水珠。
朱妏妏淡淡地向劉娉語點頭:“我真心實意希望他以後都好,他這人品性是好的,但奈何在一起就是有那麼多不合适。兩個不适合的人,越相處越疲累,分開了對我倆各自都好。”
隔壁房的女大學生邀請她倆下半夜打牌。
二人無聊無事,自是欣然前往。到淩晨才打着哈欠回房睡覺。
朱妏妏剛關了暖黃的床頭燈,朱母的來電鈴聲在這深夜異常地刺耳。劉娉語蒙着被子在另一頭癡笑:“你怎麼給你媽弄這麼個彩鈴。”
“她喜歡。”朱妏妏一如往常地接起叫了聲媽媽,而後靠着床頭,也不急着關燈。
朱母在電話那端問:“睡了嗎,在西班牙玩得開不開心。”
問及她什麼時候回國,朱妏妏一一答了。朱母瞧了眼和她對視的朱父,才扶着太平間的冰涼牆壁。
朱母心神起伏不定,回了句:“那你先玩着吧,我們大半夜也沒急事和你說。就是剛剛收到消息,你……蔣爺爺沒了,我們剛趕來醫院收屍。”
朱妏妏大腦嗡的一陣作響。
穿透電話那頭死寂似的冰冷,她四肢發麻無力自不消說,連此刻躺着支撐起來的力氣也消失殆盡。
朱母瞥了眼被醫護團團圍住問清後事的男孩,掩着嘴對朱妏妏這頭繼續說:“昨天半夜突如其來的腎衰竭,早上還有所回轉,到晚上夜頭人就沒了。我們也剛收到鶴賢的電話,想來你玩得正盡興,他不想打擾你還沒跟你會過聲吧。”
挂斷電話,劉娉語覺察朱妏妏的不對勁,爬到她這頭的床上來搖了搖她的手:“怎麼了這是,臉色忽然那麼難看。”
朱妏妏的腦子裡想了很多雜七雜八的事。
譬如年初時蔣鶴賢大段時間的消失無蹤。
永遠打不通的系統嘟嘟女聲。
分别那天他毫不連貫的種種言語,他不算紅潤的臉色,和往往無言的沉默都在這一刻有了解釋。
然而這些水落石出都化作了廢紙。在異國他鄉的這個深夜,起不了些微作用。
劉娉語聽說蔣爺爺的死一陣唏噓,第二天卻該怎麼玩還是怎麼玩。
朱妏妏相較之下,難免力不從心。
她沒有拉黑蔣鶴賢,對方的手機号碼也從未換過,斷了聯系就是雙方彼此默契的互不幹擾。唯獨朱妏妏回國的航班訂得倉促急忙。
連帶着劉娉語也有點未盡興,回校後那些異國的旅人還咚咚地給她發各種消息。
朱妏妏回家一趟,朱母卻用紙巾掩着眼角的餘淚,拖着她的手說蔣爺爺去世那天有多可憐。
平日那麼精神矍铄的老人跟每一個她見過的死者一樣,臉色鐵青。
提到葬禮上和他們有隻言片語的蔣鶴賢,朱母的抽泣漸漸聲止,覺得這男孩兒似乎一夜長大,平日的松散和懶漫都沒了,隻餘長久地低頭無言。
“他和他那些長輩親戚們,将蔣老師的骨灰盒帶回了老家,這些時日恐怕見不着他了。”
朱母言語裡略有保留,然而掩蓋不了的為難仍從情緒語氣詞裡流瀉。
她盡量将心比心,不把那個剛剛喪失最親的爺爺的孩子描述得十惡不赦,隻激動仍難壓抑:“鶴賢有件事做得不太對,他怎麼能前期一直瞞着大家夥兒所有人,不透露半點蔣老師病情惡化的風聲呢。”
朱妏妏撕開一張創可貼,幹脆地按在擦皮磨破的腳背傷口。
額前的發絲垂在眼前,她嫌癢撥開:“可能是蔣爺爺的指令。”
朱母聽她為蔣鶴賢辯解。雖然就這麼一句,已足夠讓她頓了頓:“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他這孩子太随意了,我和你爸平時也不敢多言,畢竟是别人家的孩子,又自小沒了爹娘,我們不想淌這趟渾水。”
朱父難得為蔣鶴賢說了句好話。
那天大雨傾盆的葬禮,蔣鶴賢那群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親戚很是強勢。朱父途中去解手,正巧聽見那群大人把蔣鶴賢罵了個狗血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