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鶴賢居然也沒為自己辯駁,僅僅提了提唇角,不反對朱妏妏的質問。
繼續順着記憶中反複描摹的路線開到小區。
和蔣鶴賢共待在一個密閉空間,不能不說思緒複雜,心潮不定。有如從前的一切,似時光倒流回如今形同陌路的一天。
除了故意摒棄往事不斷往大腦沖擊之外,朱妏妏别無他法。
畢竟對面是永遠穩操勝券似的蔣鶴賢,她還不想輸得太潰敗。
有人說面對舊情人,必須像上戰場般,不能認輸。朱妏妏從前還不覺得。
現下才親身深刻地體會,保持這麼一種風度都不是易事。
男同事的電話果然沒再來過,朱妏妏望着外面越來越熟悉的風景逐漸心定,扭頭主動對蔣鶴賢說:“不管怎麼說,剛剛謝謝你了。”
蔣鶴賢并未表現出多愉快,在晚風的襲擊下,不由又關上了車窗,車内氛圍更為的幽靜。
就在朱妏妏以為,他不會回答之際。
蔣鶴賢出人意表地在一處公園邊泊車,簡單提醒:“你有電話。”
朱妏妏才注意到,被調小音量的手機屏幕無聲地閃跳着來電顯示。她很快接起這個主管打來的電話。
三言兩語交代了今晚飯局的戰果。
主管覺得她們這些不能喝酒的小後進,向來不夠有拼勁。
她的口吻也很有置身事外的清淡冷冽:“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酒精過敏,嚴重程度不一罷了。但你在我們部門,想要做上去,就不能不下功夫,我今天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選你一起來。”
朱妏妏捉摸不透,主管是敲打還是鞭策。像極了學生時代成績有所下滑,被老師苦口婆心教育。
可職場的上司不如老師那般,一心為了她們的前途着想。她不便貿然将主觀想法坦露,隻好沉默。
她心想回去後得和父母商量這事。
正盤算着少言寡語為妙,主管提了一嘴那男同事如何有拼搏精神,她需多多學習向他努力求進。
朱妏妏也一一打着機靈應過去了。
正挂斷,朱母那頭的電話又進來。說起過幾天請談言民母子來家中吃飯,言下之意卻是要她提前打探他們買房的心思。
朱妏妏捏着太陽穴和眉心,嘴上答應:“他最近應該剛結束和他主任的大手術,我等他有空再聯系吧。”
心力交瘁導緻眼暈頭脹,朱妏妏又覺是過敏引發四肢無力,拿了包裡的鏡子,從下到上細掃一遍自己的臉色。
果然,脖子一帶泛起了一片朦胧的粉紅。
她忍不住翻出藥盒,又看了一遍它的功效。承認自己這提前預防的吃法沒效果,無意識地從胸腔歎出一口氣。
旁邊座椅上的人随便動動,就有股香水飄散出來。
想必他為了遮掩酒氣噴了不少。
若非他此刻的動靜,朱妏妏甚至快忘了身邊還有這麼一個他坐着。
看蔣鶴賢将她的藥盒拿過來,丢進車載垃圾桶裡說:“我送你去醫院,先做個血檢。”
朱妏妏眼睜睜看着自己剛買的藥物被他收納走了,張了張唇。隻擠出寥寥些微字詞:“不是藥的錯,是我吃法錯了。”看他已經開往醫院,也就不多說點點頭,“我家附近有家醫院,你開過去很快就到了。”
蔣鶴賢低低應了一聲,便單手調轉方向盤,問:“你媽媽問你和誰在一起,怎麼不老實回答。”
朱妏妏确實隐瞞了和蔣鶴賢同在一車。
而回答母親,自己跟同事正剛下飯局的話。
她當時還斟酌用語是“朋友”更含糊還是“同事”更省事,被蔣鶴賢一問,反倒咂摸出她問心有愧才回話不實。
朱妏妏盯着自己剛做的指甲低咕:“沒有呀,我每次都差不多這個話。我媽媽不喜歡我在外邊逗留太久,而且我也沒說錯,不是針對你一個人。”
蔣鶴賢好像聽進去了,又好似完全不信,笑得很淺,臉上的細微表情轉瞬即逝:“那你怎麼又不說你是酒局下來,偏偏要隐晦地說是飯局。一面偷偷瞞着他們做,一面又給自己找各種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說到一半停頓住。也感覺自己今天情緒不太對勁,把炮火燃得重了些。
馬上回頭瞥了一眼觀察朱妏妏的神色。
朱妏妏神色如常說:“今天又是哪件事把你給刺激到了,每句話都夾槍帶棒。”
又比如每個分手再見的老情人,都會喋喋不休舊事重提。朱妏妏發現蔣鶴賢也不能免俗。
曾經以為這人是什麼事都能盡快抽身的性格,既不投入惹人抓狂,又不沉溺讓他自己展現出種低姿态的不堪。
現今朱妏妏擦亮雙眼,發覺蔣鶴賢這人心胸也沒多廣闊。
蔣鶴賢聽完她的話,有一陣子不做聲,稍稍停頓才說:“我發現你對自己的情感很潦草,不問清自己的内心就聽便行事。”
朱妏妏看他批評起自己的生活行事作風,就覺好笑。
如果她數落蔣鶴賢對待自己的人生大事毫不上心,這種事她能說出一籮筐。他連自己的學業都能輕易放棄,又何談她的情感大事不夠認真。
朱妏妏也沒慣着他,徑直說:“如果你當初順利畢業了,我現在肯定虛心聽從你的指教。但我想我倆不過是彼此彼此,至少我沒有把自己折騰進一個被人看笑話的局面。”
蔣鶴賢并不動氣,反而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
在醫院自動開門杆提起之時,順利将車滑入。他停好車卻沒開門,對朱妏妏說:“當年我沒畢業這事,看起來你比我更耿耿于懷。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一次也沒放下過。”
朱妏妏直接愣住,轉身去推門。
看蔣鶴賢還沒解鎖,她不覺催促:“先下車。”
話音剛落,車子四方咔哒一聲,門解鎖也能夠順利推開。
蔣鶴賢從她的椅背上拿了她落下的外套,遞給她的意思是讓她披上。
他見她沒打算穿,又把外套拿了過來給朱妏妏披在肩上,說:“我甯願你這麼用言語對戰,也别故意拿出生分客套的那勁。你身份證給我,我去給你辦。”
朱妏妏回避話題:“我沒帶,隻有手機。我自己去吧,待會也能獨自回家。”
朱妏妏提高步頻快走幾步,回頭,果不見他追上來的身影。
她挂了急診号,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因為酒這樣糟心玩意,在一衆鬧哄哄的人群裡擠攘。
醫院的消毒水味常年是這麼幹淨刺鼻。
往來的白大褂,也沒跟多年前有任何區别。區别隻不過是一張張疲倦抑或精神的臉的主人換了一撥。
此刻駐守醫院的住院醫師和急診醫生,來往頻繁。
朱妏妏拿了化驗單,倒覺得沒怎麼嚴重。醫生反過來叫她以後少碰酒,列數一大堆喝酒傷身傷肝髒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