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和他坐在旁邊的桌對角,笑了笑。“我也正覺得沒臉見你呢,這才好幾天沒跟你聯系。”
談言民認真望了望她,口氣沉着冷靜透着點不予贊同的意味,擡起面前端來的咖啡輕輕啜了一口,方緩聲:“我也是聽我媽跟我說才知道這事的。你何錯之有。我倒覺得你現男友不太負責,這麼大事出來,也不出身聲明幾句。”
朱妏妏覺出談言民的矛頭對準了不在場的蔣鶴賢,眉心堆在一處,漸漸沒了聲響。
這幾日市面上的新聞幾乎無一報道她們這件圈子裡人人流傳的這事,連财經專欄的花邊新聞,也不曾對此有半點風聲洩露。
蔣鶴賢和朱妏妏就像被永遠冰凍在密不透風的匣子下,始終沒有出面表态一二。
朱妏妏放下杯盞,發出清脆的瓷器碰撞聲:“談言民,你這話不妥當,你還想我們怎麼跳出來回應呢。難道要像被潑了髒水的人把衣服都脫下來證個幹淨清白,才好麼。”
談言民鮮少見她把話說得這麼重,不禁一搖頭:“沒想到你也有如此維護别人的一天,我知道我現在什麼話都不中聽,我還是不聊了。”
他淺笑着轉移話題,心思沉重卻不願表現在臉上一分一毫,“這幾天我媽總念叨你,有心想給你打電話慰問,卻顧着先前咱們兩家的事沒立場緻電,吩咐我跟你轉說。”
朱妏妏也笑得腼腆,很有眼色地順着談言民從蔣鶴賢的話題挪開關注,權當給他個面子不再深揪。
“我知道談阿姨的心,以後總還有機會見着面的。”
不料他們談笑風生卻又各懷心思地談完這一場出門,朱妏妏就碰見在外頭眯眼抽煙的蔣鶴賢。
她當時就覺着蔣鶴賢出現在那奇怪得很,按下了心頭的詫異,隻簡短招呼一聲。
蔣鶴賢卻沒置會,淡然瞧着朱妏妏還想維系他們三人之間的表面關系的模樣。
照以往,他自然也懂朱妏妏這種做什麼都想各留一分情,日後好見面的想法。但那場合下,偏偏有股暗流湧動在他與談言民之間來往。
他撥開談言民的肩膀,轉到朱妏妏這頭來。
而後伸手将朱妏妏的肩膀輕攬。這是個很禮貌,卻也不失親昵的舉動。
一個表明主權意識的動作。
談言民再怎麼樣也是見識過生死人命和大風大浪的人,面不改色地伸出手來:“真沒想到,我們還能在這再見一面。”
朱妏妏心想這兩人在自己家也确實見過不止一兩次了,眼見有顆看不見的火苗在這兩男人之間燃起,不太為妙。
她就站出身拉着蔣鶴賢的手,很快松開,再看眼那端悄無聲息的談言民:“咱們站這也不太好,保不準有誰盯着我的梢呢。到時候又連累了你下水。”
蔣鶴賢沒讓談言民順利接了朱妏妏的茬,微一挑眉,眯眼看着他被朱妏妏碰觸一順的肌膚。
他走近一步,垂眸看着談言民:“我原以為做醫生的都是信守承諾的人,看來是我一味地把人往好裡想了。”
談言民自恃身強體健,且自己個子也不矮,平視着面前變臉極快的蔣鶴賢:“有些誤會吧?”他笑看着朱妏妏示意了一下,“妏妏你說得對,盯你梢的人無時無刻不在。你平時得多注意點。畢竟有些事情一直都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朱妏妏擺擺手說:“你什麼時候說話也夾槍帶棒的了。”
談言民笑笑,有意無意看了眼沉臉的蔣鶴賢,不再多話。經過朱妏妏之後上了車,給她發去一條信息。
朱妏妏至今還記得他在信息裡如何提醒自己。
就像現在,她兩腿分開軟綿綿地坐在蔣鶴賢的雙腿上,想将他看到骨髓裡企圖看出真實的他:“蔣鶴賢……”
蔣鶴賢擡起一邊眉毛,安安靜靜地等她開口,結果沒多久自己先說:“你不要提别人。”
這一刻,朱妏妏就電光石火地想到談言民那條信息——
談言民:妏妏,你不覺得你男朋友對你占有欲過強了點嗎。你要小心他,我不覺得你們現在是健康的關系。
朱妏妏小心低下唇在他嘴邊輕啄:“那我不提了,你吃點飯吧。”
朱妏妏當然不會跟談言民深入聊這條信息的言外深意,那天閱完既焚,她也沒回複。
隻隔了近一周,才按着朱母的意思,語焉不詳地回了條感謝談阿姨關心的信息。
談言民忙裡抽閑,在手術室外看見這條訊息。正急着要消菌上手術台,也就沒能及時理睬。
大半天的開刀結束,他總算可喘口氣。
汗也來不及擦就先洗了手,将手套若幹事物扔進垃圾桶,一個人坐在外邊的長廊上翻閱手機訊息。
他也沒忙着再回朱妏妏一條,靠着牆,精神還很亢奮。
在稍許體力回複的餘韻裡想到他以前和朱妏妏上學時的寥寥幾次見面。
無一不是在母親和朱母的幾次家庭聚會,兜風組局裡見的那幾次。除此外就是校園裡的點頭之交。
他自幼沒了父親,心思便比常人更敏感。和朱妏妏都是雙方母親醫院的同事嘴裡,最為贊不絕口的别人家孩子。
高考出分的那個暑假,他倆齊齊在慶功宴上被逗得滿面通紅。雙目對視的那一刻,彼此都有着多年來的無奈和心領神會。
談母談多了朱妏妏,從談言民小學起便不厭其煩地在他耳根子邊激勵他,談言民也隐隐知道了有這麼位素不露面的女同學比他成績還穩定。
每次談言民都覺發揮失常而暗自發惱,談母就趁着寒暑假的功夫,安排他倆一張桌上寫功課。
每次他垂頭喪氣地回家,還得保持不在意輸赢的鎮定,談母就拿朱妏妏說事。
譬如她考試有多厲害,家教有多好,性子有多文靜。談言民屢屢都靜默不語地聽着母親的雞娃。
等她長篇大論完了,談言民才說一句:“前幾天在學生會看見她了。”
談母一時微愣,還等着談言民再多說幾句。可兒子那已經沒了下文。
那時哪裡知道羞澀而内向的談言民,早在被談母拿朱妏妏來比較開始,就逐漸會在意這個從未同桌同班的朱妏妏的動靜。
但他成績優異,即便沒在一個班上說過話上過課,也有機會在領獎台上并肩。
即便不在一所學校也能在校外的一個夏令營活動。
朱妏妏這人慢熱極了,都說女孩子要比男孩子要早熟,她卻不然。
等談言民感覺出,這隻會跟在女同學人群中叽叽喳喳的朱妏妏有了少女情思,她身邊早就出現一位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同班男同學。
而談言民呢,仍隻能盼着母親多和朱家那位能說會道的阿姨多組幾次飯局。
然後在他倆被父母輩的大人們問三問四的時候,相互默契地看一眼。
即便眼神的背後,是朱妏妏求助他兩人都當木頭人别說話的無聲祈求,省得一開話匣子她就真别想清淨了。
談言民從醫院回到家,談母正拿着個計算器啪嗒啪嗒按鍵。瞧談言民在玄關換鞋,就趕緊趿拉拖鞋跑出來。
她招呼了兩聲拍他的背,讓他别換了:“剛幾分鐘前,我收到你朱阿姨的電話,說她家老朱不慎從寺廟的階梯上滾下來,正進搶救室呢。”
談言民徹底停了所有動作。
重壓過後剛放松的大腦不由他再多懶怠,不自覺換上了在醫院的口吻,迅速命令:“媽,你别按計算器了,現在趕緊換衣服和我出門去張望朱叔叔。”
談母都忘了身上還穿着家居服,一拍大腦埋怨自己:“我一心急都忘了。你朱阿姨剛剛給我打電話哭得都不能自已了,她家妏妏還在開會,手機關機了,她不知道給誰打電話。想來想去還是給我。我現在想着她家剛買了房子,萬一你朱叔叔有個好歹,那些醫療費用錢,我們必須得幫襯着她們墊補一些。”
談言民平日多遇事不慌的一人,這時候頻頻看手表催促母親:“媽你别念叨了,快點吧。我再給朱妏妏打電話,看她能不能接。”
談母也顧不得穿得好不好看了,随便披件羊絨大衣,就拿着包跑出來。
她一邊擦汗一邊道:“你說朱家最近怎麼總碰這遭子黴事,别是和誰犯了沖了,遇到水逆。這陣子不是妏妏那事出來,就是這人命關天的糟心事。妏妏也是個可憐的。我待會兒見了她必須摟懷裡好好寬慰一番,哪個不要臉的東西敢背後給她擺那譜,當我們這些瞧着她長大的人都是吃素的麼。”
她一時心慌一時心急,扭頭又想進屋:“我剛算到一半的紙我得拿過來,我們家也沒幾個錢,全憑你那點薪水撐着場面。”
談言民哪還管得了這些,看她動作慢也拗不過,就穿着鞋直接跑進去,把她那按計算器寫出來的紙張塞進衣袋。
他随即拉着談母一手擋着電梯,一手按負一層鍵:“先走吧,問問她們在哪個醫院,我估摸着就是她們小區那個附近的醫院。我先和我們醫院的同事聯系聯系,我們那器械先進點,各方面人手有齊全。大不了待會等朱叔叔好轉,就直接給他轉院到我們那,有我在,萬事也好應付料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