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理,昨天蔣老董事長在電梯間威脅之後,蔣鶴賢動作再快也沒法一時之間全部轉移。除非他早就另有謀算,早早做好了萬全之備。
蔣老董事長好整以暇地環胸,準備看蔣鶴賢狼狽收場。
那匆忙上樓又急得衣冠不整的小員工,飛快瞥了眼沉肅的蔣老董事長,根本不敢呼吸,一徑埋頭直立。
直至蔣鶴賢拾起了所有紙張,扔在他雙手捧着的文件夾,意赅着将下巴往門邊一指:“小黃,你先出去吧,待會兒我再叫你。”
小黃唯唯諾諾地應聲趕緊退了出去。
臨行,他還不忘朝蔣老董事長這小聲叫了聲,以示禮節。
蔣老董事長等後生小夥子完全消失無影,方低嗤一聲:“這就是你手下員工的素質。慌起來都六神無主了,怎能想象未來堪當重任。”
蔣鶴賢用手掩上了後面緩緩合攏的辦公室門,後腦勺輕抵冰冷金屬門闆。
他的笑色已經盡數褪得一幹二淨:“你想把我馴服成任你操控的提線木偶,就能既受你聽控,為你日進鬥金。又能消除你多年來對我們家的愧疚之心麼。蔣老董事長,你打的算盤很誘人,可惜你選錯了人。你早該在看見我的第一天就了解我的個性。”
蔣老董事長壓着心頭升起的一股股氣流,淡然倨傲說:“你知道你為什麼屢屢被那些生意人刁難嗎,就是你這股太過随心所欲的氣質。好似你能脫離這個社會的秩序,還能坐擁财富。我現在就是要你知道,不守規則的人會被粉身碎骨。妄想跳脫我們制定的準繩的人終将失敗。”
蔣鶴賢頭微一擡起,瞧着寬敞天花闆上水晶剔透的方燈。他單腳輕輕擡起,倚靠着門身。
額前發絲零落散下,半掩蓋蔣鶴賢的眉眼:“那怎麼辦呢。”他擡頭微笑,“我又不想改變。”
蔣老董事長猛地從椅子上豁然起身:“你别以為學生時代唾手可得的成績和名聲,能伴随你一生。何況你爺爺走了後我沒見你有多順風順水。竟然還敢這麼不知天高地厚,得意洋洋,我看你被斷了可挪用資金還能怎麼辦。”
蔣鶴賢先還懶懶地聽任他教訓,完了一揚眉,将之前打來的那電話再撥出去。
三言兩語簡述了,叫那人如何如何把查完可支出的錢财準備妥當,亟等他下午驅車前去支配。
做完這一切,他才站直落地,回到辦公桌前。
離蔣老董事長近有半臂距離處停步,蔣鶴賢低下臉,逼近蔣老董事長輕聲:“何必做這麼絕呢。但晚了一步。您應該在半個月前便開始着手一步步封鎖我的資金流通渠道。”
蔣老董事長的眼眸倏然縮了一縮,旋即腦中盤桓了幾處他的可操作方案,也不得不承認。
面前這年輕人向來不信任自己而留有後手。
蔣鶴賢早已穿好外套,利落地系了領帶,拿起車鑰匙揣兜裡,手便沒再拔出來。
他單手推門,正要出門又回頭,注意駐足沉思的蔣老董事長。
蔣鶴賢似乎在好奇,蔣老董事長撐着桌子在想什麼壞點子。
稍微頓了頓,然後他好心提醒:“這間辦公室的燈是操控感應燈,我一離開便會自動熄滅,連帶着門也會随我的遠離而自行緊鎖。”
那出神思索着什麼的老人,望了門口背脊挺直的蔣鶴賢一眼,方才有了些許反應擡起腳。
經過蔣鶴賢身側時,蔣老董事長卻終究側臉,眼神望着外面虛空,腳步不停:“你不要高興得太早。我們這圈子有句話流傳甚廣,在我年輕時也因驕傲自大尚無資曆,被别人玩得團團轉。在這滿是資本人脈鑄就的世界,永遠有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以為你能叱咤風雲,到頭來不過是黏附在蜘蛛網上的一顆小小螞蚱罷了。”
蔣鶴賢的手仍舊握在門把手上緊攥着,沒有松開。
蔣老董事長的狠話,就這麼堪堪從他耳際倏然滑過。
“我和你那所謂的什麼新聞社社長是向來看不慣彼此,可你以為他會為了你這麼點交情,公然和我叫闆嗎。我一句話出去,你那些奮鬥的日日夜夜全能一夕白幹。至于你想藏在背後的女人,由不得你說不牽涉進來,就永遠能相安無事。”
起先,蔣鶴賢下樓進地下室步履尚算平穩,直到開車上坡,他終于控制不住。方向盤使勁往旁邊一拐,飙出很遠一道距離。
保安望見是他的車趕緊出門敬禮。
蔣鶴賢也不過是瞄了眼後視鏡裡跟出來的人,車子始終沒停足一秒。
蔣鶴賢一面開車一面戴上耳機撥通電話。
四面緊閉的玻璃包裹出一個絕頂封閉和隔音的私密空間。
他的心跳漸漸在來人慢悠悠的接通之際回穩。
那頭還不至于躲着蔣鶴賢的電話當縮頭烏龜,甫一通了電話,就故作豪爽地哈哈大笑起來:“小蔣總,這剛過午飯點你有何貴幹,要是請吃飯我可暫時沒空赴約。”
蔣鶴賢面色冰寒如霜的情況下,嘴角還能勾起一縷弧度,自報家名後便開門見山直說道:“社長,我以為我們之間的默契是信守承諾,而非中途毀約。你說是吧?”
那社長本就心虛,不知如何面對蔣鶴賢的質疑,仰仗着比他多吃幾年鹽打呵呵掩飾。
“這事真不能怪我,要問就問你那好大伯吧。他一手遮天,非得把你們的事洩露出去,我有什麼辦法。我也攔了。可惜有些人就是要倒戈向他那一方。”
蔣鶴賢笑笑,“你所謂的是什麼事?”
那社長聽出他倏然變冷的聲音,忽然靜了靜,沉默幾秒鐘姿态略微放低:“當我說錯話了,這總行了。”
他旋即強硬起來,從鼻低放了一聲,“我說句實誠話,那就是個女人,哪個腕兒身邊沒幾個倒貼的美女。任别人怎麼寫就是了。風頭過去,你再去收拾人家豈不了了。至于屆時小蔣總有沒有那能力對付,那就是後面的事了。總之一句話,我也是有心無力啊,要是小蔣總你勢力比你大伯還大,誰不敢聽你的話?”
後面林林總總的話,幾乎都是這老奸巨猾的社長把自己摘得一幹二淨。
蔣鶴賢沒心思再聽,敷衍幾句挂斷。
捺着心頭的思緒,他将手機打開來。
一條條看那幾張從溫秘書那發來的他和朱妏妏的雙人合照。
不管蔣老董事長是從哪搞來的,亦或是他和誰合作逼獲的。這些拿來要挾蔣鶴賢的照片都将成為老狐狸颠倒黑白的佐料。
蔣鶴賢自己倒無所謂,頂多被人罵幾句。可是朱妏妏一清清白白的姑娘,怎能受此恥辱。
情婦是很好聽的名字嗎,一旦黏上便如蛆附骨。在這權勢為天的世界裡,他方覺自個人微言輕。
在别人翻雲覆雨的遊戲裡,他無法做到置身事外,面對着被當做棋子利用的人質他更是無力為天。
他到底能幹什麼?
蔣鶴賢手下捏着皮質方向盤的手心越發用力,青筋一根一根扭曲,凸顯在透明膚色的手臂上。他感覺呼吸窒悶,忍不住低頭呼出口氣。
順勢開了車窗透氣,他把乳白色襯衫的領扣解開了兩顆單手支在車沿。
小黃快跑了幾步,跟上蔣鶴賢停車之地,總算可以歇口氣小聲說:“蔣總,我剛剛演的怎麼樣,沒給你拖後腿吧。”
蔣鶴賢狀态與平常的氣定神閑不太一樣,低頭注視遠處一根被雪花冰柱凝結的長柱子,良久。
他淡然開口:“挺好的,辛苦你了。雪下得大了,你趕緊回公司吧,下午我出去一趟,你有事直接留言。”
小黃今早便被蔣鶴賢臨時交托了,在蔣老董事長面前演出一場戲的任務。
小黃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自我演習了一早上。沒成想其他同事們都驚呼,小蔣總被蔣老董事長擺了一道,被封鎖私人可流動資金的當口。
他漸漸悟了,蔣鶴賢看似話寡言少實際全權掌握。
心裡頭懷揣着這麼個秘密,可是興奮地坐不住。
這會兒卻見蔣鶴賢神色,不如他想象的尋常愉悅。小黃也不敢多問蔣總怎麼不帶個司機開車,垂首忙應了兩聲,戀戀不舍地走回去。
蔣鶴賢連打了幾個電話都無人接聽。
站在回家的大門口,雪花早已覆蓋在了他外層的淺灰色羊絨雙層排扣大衣上。
他衣襟微敞,連帶着裡頭的高領毛衣也落了層雪。無處可走的時候仍是隻有回到蔣爺爺生前的房子裡。
似乎如此才能平心靜氣地思索他日後的道路。
蔣鶴賢開門的刹那,腦中閃過很多未來猜測的畫面。
有時是朱妏妏躺在病床上的父親和她那母親,在尚不知自己女兒因蔣鶴賢而被牽連進一樁對決,被編排得一無是處。身後人的指指點點比那天下午她們老朱家門楣被人張貼敗壞風俗的紙,将還嚴重十倍。
有時是他去蔣爺爺的墓前掃墓,他爺爺那張最和藹可親的醫師照在對他無聲訴苦:你為什麼要和你無往不利的大伯有來往。
最後這些碎片化的畫面,都變為記憶深處,朱妏妏坐在門口的落寞背影。
她瘦弱美麗纖細伶仃,把臉埋進手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