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微的海浪聲翻湧成轟鳴的喧嚣,視線的盡頭湧動着黑色的浪潮,天穹中央有一團幽深的漩渦,正在吞噬着周圍的雲絮,也唯有此處風雲還算平靜,再遠處的濃雲如同被揉亂了一般,洶湧着危險的晦色,夾帶着雷電撕開的裂口,阻隔着外界的一切。
風吟想起來,這是绫羅窟風暴中心的風景,這裡是整個绫羅窟内唯一安全的地方。
然而隻要他們想通往外界,就仍需穿越那一片風暴。
她竟然在星輝凝成人形的過程中,以流竄的神魂為匙,繞開了風暴的屏障,又生生桎梏着沈蘭息,将他困在了她自己的所向之地。
自由出入星霓海的每一處險境,對卯月樓全盛狀态下的每一任神官而言都不在話下,可她尚未掌管星霓海之力,方才的穿梭也隻是星輝狀态下的誤打誤撞。
“這裡是绫羅窟的風暴之眼。”風吟平靜地陳述道。
沈蘭息嗆了幾口水,臉上有些失色:“……什麼?”
“我記得你帶我禦劍時,曾到過绫羅窟的附近,你對它感興趣嗎?”
沈蘭息的眸子清明了不少,望向海面的目光忽地有些凜冽:“你說得沒錯,不過,還未到探索的時候。”
“你放心,星霓海之力由卯月樓掌管,我就是星霓海的主人。既然已經來到這裡,我們隻有穿過海底迷宮才能離開,不妨直接下去探索一番。”
“你的古魔血脈禁制還未解開,這樣下去會有危險。其實……”
沈蘭息料想二人無法都安然離開,自己也到了早登仙門的時候,不如與她解釋一番自己的淵源與後路,舍了自己這副用青竹化成的軀體,以一命換她古魔血脈限制解除,成為名副其實的大神官。
如此一來,了卻塵緣,既成全風吟,也成全自己。
風吟将手伸出水面,晃了晃手中一枚流光溢彩的物什:“原本是會有危險的,不過,你看這個。”
沈蘭息想了想,稍晚些與她解釋也無妨,便問:“這是什麼?”
“避水丹,還剩兩丸。我剛才在水裡恰巧遇到,就帶在了身上,也蠻可惜的,它既然出現在這裡,就意味着,又有哪個自以為準備充分的人,死在绫羅窟了。”
一旦服下避水丹,無論是來自哪個族類,都可以長時間在深海之中行動,不至于窒息而亡,而且受激流的影響會大大減輕,有足夠修為加持的,或是水性極好的探索者,隻要不走錯路線,就有望不被绫羅窟的水流沖到深淵裡。
沈蘭息修為雖還未到登峰造極的程度,但也夠用了,風吟沒有修為,但水性極好,也熟悉路線,兩人有了避水丹,确實可以下去一探。
一陣雷鳴忽起,震顫着原本平靜的狹小海域。
風吟提醒道:“不湊巧,九日落雷來了,這幾天風暴之眼也不會平靜。我們快去海底迷宮,否則會有危險。”
她從懷中取出一方錦帕,用來将長發束起。
兩人服下了避水丹,一同潛入了水中。
沈蘭息原本隻是攥緊了風吟的手,後者則是順着他的手腕一帶,緊緊擁入了他的懷中。
水面下此刻看似平靜,但風暴之眼随時可能轉移,忽然出現的漩渦可能将兩人沖散,所以這麼做是最保險的,沈蘭息領會這層意思,便也環住了風吟的腰,定神觀察四周。
他們緩慢地下墜着,這一帶水下看似尋常,甚至海水比别處更為清澈一些,實際上避開海面上的喧嚣後,越往深處,就越是一片死寂。
這裡沒有遊弋的魚群,也沒有搖曳的水草,沈蘭息眼見上方的天光逐漸暗淡,四望茫茫無際,竟有一種身入寒淵的感覺。
他曾幾次從绫羅窟的外面試圖闖入,但屢次未遂,湍急的驚流如同海水中的風暴,哪怕他當初也是帶着避水丹而來,也無從尋得進入風暴之眼的路徑。
此時,沈蘭息看似從容平靜,實則手上暗暗用力,指甲硌在掌心,維持着一絲不多不少的輕微疼痛感。
他低頭看了一眼風吟。
風吟卻是沒有多少可以被窺見的情緒,她隻是一直保持着用雙手鎖住沈蘭息的腰的動作,除此之外,安靜得像是一隻不會動彈的瓷人。
覺察到沈蘭息貼在她背上的手不由收緊,她才輕輕擺動着手指,在他腰上拍了幾下,像是在安撫他。
沈蘭息原本僵硬了一瞬的身體放松了不少,他努力适應了海下的昏暗光線,再次嘗試着向水底望去。
那裡黑茫茫的,什麼也看不見。
他們并非有備而來,沒帶上什麼照明的工具。
唯一幸運的是,海蛟此前允諾的鎮浪石,已經提前給了他,沈蘭息每日帶在身上,這一日也不例外。
風吟感覺到實在難以視物了,遂召出了星辰環,讓它随意遊蕩在他們周圍。
星辰環得卯月神賜福,在星霓海中汲取力量後,變得更為晶瑩澄明,原本的光華不減,進而光芒大盛,将光照的範圍從兩人周圍的一小片海水延伸到風暴之眼下的幾乎一般海域。
沈蘭息終于看見了海水深處是什麼,是幽黑的一片,什麼也沒有,其間偶爾躍動着一點斑斓的光,形容不出是什麼顔色,隻一閃而過,之後就無迹可尋了。
他曾經一擲千金買到的消息——绫羅窟的深處有一片大規模的迷宮碑林——難道并不在風暴之眼的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