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逆還沒來得及出招,星辰環已經化為利刃,自風吟手中飛出。
天地間忽然有旋風回轉,雲後隐雷陣陣,似乎疾雨欲來。
元逆隻看見一道耀目的白芒,落在了城下,将黑甲兵映襯得如同成群的蟲蟻一般。
雨落得很快,如同疾走的篆刀,一痕一痕地劃開昏沉的天色。
他回憶起孩提時在魔族見過的雨,那裡連年幹旱,每年唯有那三兩個月,天雨潤澤,沙洲上的綠意會蔓延開一些,不過,也隻是一些。
他展開了手掌,看見一滴雨落在掌心,一滴血珠就沁了出來,沿着自己的生命線滾落。
深褐色,冒着點黑氣。
沙洲的雨,從不會這樣傷人于無形。
元逆暗自謀劃着,這日如果先用飛鐮硬撐下神官的前幾招,再悄悄放出暗箭,未必不能取得小半的赢面。
刹那間,他的脖子上出現了一絲細碎的血痕。
不好。
“情報有誤——鳴金收兵——”
疾雨如同天羅地網,憑空降下,遍地的黑甲兵縱是訓練有素,也開始亂了陣腳。
元逆的身後傳來铠甲墜地聲,他正打算号令黑甲兵布陣撤離,不料身下的黑狼身子一歪,竟使他險些跌落。
沙地裡,染上了血的顔色。
一生被庇佑在溫室裡的人族們總是妄議,魔的血是不是黑色的,其實絕大多數魔族和人族一樣,血是熱的,是紅的,雖然好戰,但也會想家。
元逆很早就沒有家了,後來也不曾有過。
魔族的中隻有小部分,體内流動着深褐色的血,他們世代為奴為隸,供魔界的貴族們驅策。
在魔界,他們被稱之為,混古。
他們是舊時魔族和古魔族交好繁衍的後代,後來兩族交惡,古魔一族為了保持血統的純淨,不允許混古進入自己的地界,而魔族因為憎惡古魔一族占據了源核之心,導緻魔族不得不四處掠奪維生,也連帶着厭惡混古族人。
元逆出生時,地下宮的魔龍恰好睜開了眼睛,貴族們按照魔龍的指引,在最下等的賤民聚集的貧民窟裡找到了他,那時為首的将軍對着他皺了皺眉頭,不加掩飾地說:“魔族未來的殺星,怎麼會是個賤種?我倒要瞧瞧,他的血,是不是也是惡心的黑色。”
将軍在他的身上劃了一刀,看見血從他的傷口汩汩冒出,才嗤笑一聲,讓随從給他戴上了一枚黑色的指環。
“殺星”曆來是魔族的戰力最高者,為了控制他們的力量,年幼時的“殺星”就要被戴上這種特制的指環,餘生誓死效忠于魔君,哪怕生出異心,也無法威脅到他的地位。
他的父母和妹妹被一人一刀了結了性命。
多年後,元逆經曆了無數次生死,終于成為了黑甲兵的統帥,也在決鬥中取下了當年奚落他的那名将軍的人頭。
如果說,身為魔界的二把手的魔界長老是魔君的師友,身為黑甲兵統帥的元逆就隻是魔君的一條狗。
他也想狠狠地撕咬王座之上的那個存在,但終歸困于指環的制約,無計可施。
長老總說,“殺星”體内不該流着那麼肮髒的血。
元逆的每次征伐都是由長老決定的,長老手下掌管秘閣,在人界所有城池都有耳目,他的情報從未出過錯,魔君對他深信不疑,他隻要動一動嘴皮子,元逆就得奔襲千裡,冒着生命危險去完成他一時起意的設想。
如果隻是覺得他的血肮髒也就罷了,長老還時常說,魔界該有下一個“殺星”降世了,黑甲兵也該交到下一任統帥的手裡。
他的情報還是給得既準确又具體,讓人無從指摘。
元逆一次又一次收起他對長老的忌憚與猜疑,像一把最鋒利的武器那樣,為魔界效忠。
可這一次,情況變了。
元逆的對手是神族中掌管星霓海之力的卯月樓神官,原本按照之前交鋒得到的情報——風吟困囿于神族力量和古魔血脈之間的相互掣肘,無法精準地操縱任何一種力量,隻能靠城内的機關和未被馴服的星辰環牽制入侵者——他尚有一戰之力,但長老并沒有告訴他,此時的卯月樓神官已經徹底覺醒,并非他能夠抗衡的。
魔界自多年前内部分裂後式微已久,和妖族的合作也還不明朗,元逆雖然是魔族平民出身裡的最強戰力,要放到天賦最強的神族裡,也隻能排個四位五位的樣子。
元逆總算确信,長老想讓他死。
他這一生颠沛流離,身邊已經不剩下什麼重要之人,始終像一柄鋼刀,刺向魔君忌憚的人。
他并不在乎他們,他隻是第一次覺得悲涼。
飛鐮出手,深深咬住了城樓的内側,元逆猛一收力,身體便借助鐮尾的鎖條,騰空落在了城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