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用煙鬥敲了敲棋盤:“光愣着幹嘛,下棋呀。你下一步棋,幽玄簿就翻一頁。”
一旁的方鶴年吹着胡須道:“你那幽玄簿得有數百萬頁,若是找的是個凡人,與你對弈結束了,那人怕也上了好幾輪幽玄簿。”
阿喜不輕不重地踢了方鶴年一腳:“孫子。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
“别理她,她诓你的,直接報名字。”方鶴年搖頭晃腦地又在棋盤前坐下,“老夫委屈委屈自己,再來與這鬼婆娘下幾局。”
風吟細看方鶴年神色,未見得對方有因為沒守成契約而苛責自己的意思,便對着幽玄簿,報出了沈蘭息的名字。
方鶴年執子在手,遲遲不下,也朝着幽玄簿看。
幽玄簿表面的浮光微動,片刻後又黯淡了下來。
阿喜朝方鶴年看了一眼,見他不動聲色,又眯了眯眼睛,懶洋洋地說道:“尚在紅塵,魂不守身。七日期滿,魂飛魄散。”
風吟細眉微皺。
七日期滿,魂飛魄散。
“可是,”她回憶着說道,“我分明看見他的魂魄越過了荊棘路,在橋上消散了。”
阿喜晃煙鬥的動作一頓:“你這細皮嫩肉的,還過了荊棘路,沒少吃苦頭吧?那之後,你是不是在橋頭,喊了他的名字?”
風吟颔首。
阿喜歎道:“尋常人的話,你這一喊,人家想起了前塵往事,自然就不好投胎了。不過好在,方鶴年擅長些不值錢的勾當,你那相好的,無論魂魄碎在哪裡了,有他出手,一定能拽到你面前去。世上野魂萬千,不必逐一就位,反正你我有緣,我又是個不守規矩的冥王,那小子的魂魄你若喜歡,拘着玩就是了,我讓我的手下們悄悄把他的名字從冊子裡劃掉,神不知鬼不覺,沒人會來找你的麻煩。”
風吟又看了方鶴年一眼,誰料他捋着胡須,竟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風小友曾與我結下契約,不管沈蘭息是人是鬼,都要攜手相伴的,事态有變,她一介大神官,老夫又得罪不起,隻好為她作補了。”
他遞給風吟一枚半透明的錦囊,隔着錦囊,可以看見裡面有一粒小小的菜籽。
方鶴年為她細說了菜籽如何種下,如何養護,又如何培育得莖葉肥美,鮮嫩多汁。
這還不夠,又送了全套的種植工具,包括一隻镂空雕花的翡翠園藝盆。
這些東西一股腦兒全塞進了他恰好帶在身上的乾坤袋裡,一起交給了風吟。
阿喜一副諱莫如深的眼神,不緊不慢道:“這可是老頭平生第一次教人怎麼種白菜,你運氣不錯。”
方鶴年連聲稱是,隻是沒說,他門下的弟子們都是苦心修道的大棒槌,一個個都不願意學點農種手藝,後山上的地還都是他廣結善緣,诓回仙山的善良牛妖們耕種的。
他又補充了一句:“魂找到以後,不一定記得你,但一定很好騙,隻要别再弄丢,你想對他做什麼都可以。”
他這一句的重音在句尾的六個字上,風吟聽出他好像意有所指,隻是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意思。
方鶴年突然笑了,笑得極為和善,他在風吟的肩頭輕輕拍了一下,便有一些狀若文字的光符在觸及她的一瞬間融入了她的神魂之中。
“沒事,知道你面皮薄,這些話不用學,到時候自然就會了。”
風吟被這兩個人弄得一頭霧水的,但總歸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契約沒有毀壞,她知道沈蘭息還有救,也知道怎麼把他的魂召回到身邊,接下來隻要照做就可以了。
一想到和自己同行一路,又忽然離散的人還能回到眼前,她向來平靜的心緒裡忽然起了一絲漣漪。
“那多謝二位。千胤城忽有異動,我先告辭了。”風吟道了謝,就從他們眼前消失了。
蜃鱗見人走了,才磕磕巴巴地把幽玄簿吞了回去,它方才鱗片因為戰栗而有些微凸,如今才緩和了不少。
阿喜又向它丢了糖果,它把嘴張得老大,堪堪接住了,用力地嚼嚼嚼,差點把毒牙給崩了。
她摸了摸蜃鱗的頭,看了方鶴年一眼:“菜農啊。”
“……”
“孫子。”
“……”
“老頭。”
“……”
“偉大的衡儀道人方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