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兩年前。
距離研究所爆炸已經過去了半小時。忽然,層層堆疊的水泥堆極其微弱地動了動。
“滋滋──”機械重啟的聲音不斷重複着。
石屑被從内向外推了出來,露出一個小小的洞口,裡面漆黑一片。
碎屑還在不斷向下掉落,一隻灰漆漆的手臂從中伸出來,布滿可怖的血迹。
“呼──呼──”
更多的石頭被内部的力量推了下去。終于,可以從廢墟裡逐漸看見天光。
嬴歡蜷縮在機械體身下的小小空間裡,一點一點撥開黑暗,她的腿被大型石塊緊緊壓住,疼痛、麻木逐漸浸入了神經内部。
幸好她在爆炸前改變方向,撲倒在堅硬的守衛機械身下,勉強逃脫了被轟成灰的命運。
費力地翻了個身,嬴歡将血肉模糊的小腿從足足一人高的碎石下抽出。
“呃啊──”撕裂的韌帶隐隐作痛,少女強忍着生理性眼淚,從小小的洞口緩緩向外爬行。
她好像快死了。
血一直在流,逐漸浸透了衣衫,形成一片蜿蜒的血河。眼前一片模糊,嬴歡僅能憑着感覺用手指扣住泥土,絲絲縷縷的血液從指甲滲出。
活下去,活下去。
落葉紛飛,沙沙聲充斥耳畔。
嗒、嗒、嗒。
嬴歡全身一顫,她聽見有大範圍的腳步聲夾雜在其中,正在迅速向她的方位靠近。
“……”一顆子彈從她的眉間擦過,嬴歡側身栽在廢墟之上,咬着牙尋找掩體。
無數個黑漆漆的槍口在蘆葦叢中閃爍,嬴歡大口呼吸着,她好像快撐不下去了。
首個任務就要以出局告終嗎……
不,絕對不行。
她必須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
嬴歡從身上撕下一塊衣料,雖然又是血又是泥土的,但起碼還算能看清是塊布。
一隻血淋淋的手從掩體後舉起,滿是殘敗的破布随風飄揚。
外界靜寂了幾秒。
“危機解除!”
一群黑衣人如同豹子般沖進廢墟,目光不斷觀察附近的動向,在靠近掩體之後,将槍口齊齊對準少女。
“别動!”
嬴歡十分聽話地一動不動,甚至還能心平氣和地朝着他們笑笑。
幾個黑衣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上前抓住嬴歡的雙手,一路将她拖拽至百米外的一輛黑色轎車前。
“老闆,還剩個活的。”
車窗降下,一道飽含危險的目光落在嬴歡身上。
嬴歡緩緩擡起頭與之對視,兩人都在用謹慎的目光打量彼此。
啧──不知道為什麼,嬴歡總覺得這男人哪哪都很不順眼。
烏黑的發絲與嬴歡幾乎是相同的顔色。額前是标準的三七分,後發略長,索性紮成了一绺小辮子。
皮膚宛若油畫顔料般白得發青,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更要死氣沉沉。
男人如同望着獵物般望着嬴歡,淺粉的唇角緩緩咧開一道弧度。
“小廢物,你的名字?”尾調上揚。
他的眼睛極其漂亮,眼瞳一抹濃厚的墨色,像畫皮披身的鬼魅魍魉,可惜莫名少了些靈魂。
嬴歡咬了咬牙齒,壓着聲音道:“001。”
車門打開,矜貴而高大的男人緩緩脫下絲質手套,略顯粗粝的肌膚與柔軟的絲綢布料相互摩擦,畫面張力十足。
他緩緩貼近,眼尾的顔色秾麗無比,冰涼的指尖挑起少女的下巴尖:
“我是說──你真正的名字。”
她被迫盯着那雙宛若深海漩渦的眼眸,靜谧、危險,還帶着一絲看不懂的微笑。
一種不可抵抗的心慌感油然而生,嬴歡頻頻向後退去,眼神裡帶着不可置信。
“别過來!”嬴歡下意識說道。
哪來的熟悉感?
她在哪裡見過他?
尤拉說這是她曾經執行任務的世界的複制品,可為什麼他會用這種眼神看着自己?真正的數據不會露出這樣可怕的樣子!
他不是數據?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的腦海突然浮現出一串破碎的名字,字符不斷重組,一點點拼湊成她熟悉的樣子。
霍爾。
赫伯特·霍爾。
不、不……真正的霍爾不是被關進了危機管理局嗎!他到底是誰?
“老闆──她很危險。”黑衣人們都很想上去勸阻,卻又因骨子裡的畏懼而閉上了嘴。
霍爾笑了笑,唇角的弧度越發滲人。
他張開雙臂,将傷痕累累的少女抱入懷中,全身心地沉淪于她的氣息,鋒利的牙齒埋在嬴歡的後頸,他對她說:“萬幸,是我先找到了你。”
熟悉的力度,剛好足夠刺透皮膚,她的頸部肌肉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下意識地緊繃。
白光一閃,不間斷的記憶洪流向她奔湧而來。
她露出痛苦的神色,記憶中模糊的臉變得越來越具體。
血、漆黑的道路、黑衣人……
她怔怔望着距離自己極近的男人,他的眼角殘留着一道菱形疤痕,像一片石蒜的花瓣,詭谲無比。
瞳孔驟然顫動,“哈哈哈哈哈──霍爾──是你,為什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