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三人小隊失聯已經過去了兩年,任務進度依舊為零。
模拟世界與真實世界的時間流速并不相同,在模拟世界裡一年過去,外面的世界也不過就是一天而已。
根據克裡斯軍校慣例,考核時間僅有短短168小時(7天),也就說每個小隊最多在模拟世界中能待七年,超過時間成績将全數作廢,這也成為了考核的難點之一。
邬家兄妹倆都是第一次參加真正的模拟考核,找反叛者什麼的根本一竅不通,要是那個反叛者能夠懂事點兒站到眼前立正挨打,說不定他們還更擅長一點兒。
出租屋内。
午日的陽光靜靜灑在亞麻布沙發上,帶着白日的空虛與死寂,融合進了吸入肺裡的每一縷空氣。
沙發上的女孩兒略微動了動,擡起一隻手遮擋住光線,“我好想吃小籠包啊,有沒有好心人給我買一屜小籠包?”
那個紅頭發的家夥今天一就背着包出了門,在出租屋裡的隻剩下邬蘅、戚肆兩個人。二人通常會對她的鬼哭狼嚎視而不見,果然這次也一樣。
斐一然望着天花闆,頹然地抓了抓自己那團葦草似的頭發。
算了,從今天開始她就要自食其力!
她踩着拖鞋回到房間,找出衣櫃裡很久沒再穿過的短袖和牛仔短褲,就連衣碼都小了些。
艱難把它們套在身上,女孩兒僅拎着一隻小挎包就出了門。
外面夏日正好。
斐一然已經很久沒有踏足在陽光之下了,具體有多久……連她自己也記不清了。
女孩兒走在一排排年輕的梧桐樹下,斑駁的樹影盡數踩在腳底。走着走着,她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到後來,全靠被暖風一直向前托着走。
流動的風穿過每一縷發絲,她的腦袋向下低垂着,薄薄的汗水順着皮膚流進衣襟内。
忽然,一滴晶瑩的眼淚落在柏油路上,很快就被蒸發成絲絲水汽。她的腳步越來越沉重,每一步都帶着無聲的抽泣。
鳥兒在藍天中疾行而過,她不禁昂起首來。
盛開的花、新生的草,一切都如此欣欣向榮──除了她自己。
這條路上幾乎沒有行人路過,僅有飛旋的樹葉和各種車輛行駛而過的聲音。斐一然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裡,隻能憑着感覺悶頭向前走。
她好像走了很遠很遠,遠到連出租屋所在的公寓樓也看不見了。
胃部發出抗議的聲響,她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想要進食。腿側隐隐顫抖,灰白的唇瓣像幹涸已久的河流。
厭食症與暴食症常常相伴相随,哪怕這兩種病症的症狀完全相反——狂暴的進食會帶來嘔吐,而嘔吐又會再轉化成對食物的厭惡,就這樣一遍遍循環往複,痛不欲生。
這種時而天堂、時而地獄的感覺就像活在無盡的失控中,身體與靈魂同時脫離掌控,隻剩下意識繼續提着這具破爛的身體搖搖欲墜。
她靠着樹幹緩緩坐了下去。
*
斐一然并不是天生的樂天派,回想過去的十六年,她真是拼盡了所有力氣才站在如今的陽光之下。
她出生在一個被外人習慣稱作“貧民窟”的小村子裡,母親年輕時被家裡脅迫和一個男人早早定了親事,在貧窮的大山裡生下了她。
母親是個知書達理的人,喜歡閱讀書籍、待人友善。可不知為什麼,父親、叔伯甚至是鄰居們看上去都怎麼不喜歡她,他們總是用一種看外人的眼神看着她們。
他們燒掉了母親的書籍,态度極為堅決,哪怕女人跪下來磕頭乞求也沒有絲毫動搖。
自那天之後,母親的精神狀态一天比一天頹喪,像一朵即将凋零的白海棠。
斐一然出生沒多久,那個名為“父親”的男人因為夜裡酗酒而活活淹死在了家門口的小池塘裡。
于是,她剛出生就成了一個隻有母親的孩子。
這場變故讓母女兩人遭受越來越多的白眼與謾罵,每天都有無數雙眼睛盯着她們,晝夜不休。
母親被軟禁在四方小院裡,窗戶釘上了木闆,她隻能靠着縫隙透進來的陽光給小斐一然念書——藏在床底的《寓言集》。
斐一然八歲時,母親的精神已經瀕臨枯竭,她肉眼可見地衰老、消瘦,但那雙眼睛卻一天比一天亮。
終于,在某天的深夜裡,女人在這場漫長的沉默中爆發了。
她背着小小的斐一然,跑出家門,跑出村子,一直跑進了無邊無際的蘆葦叢裡。
然而,早早就有人發現了母女兩人的動向,舉着火把的村民們很快便找到了她們的位置。
在村民們的圍堵下,母親眼看逃跑無望,隻好忍着心中的悲痛,選擇将唯一的女兒藏進蘆葦叢裡,無比嚴厲地警告她不要出聲。
而小斐一然隻能躲在草叢眼睜睜看着他們拖拽着母親遠去。
年幼的孩子一路逃過村民們的眼線,跋涉山川、跨越鴻溝,心中活下去的欲望讓她絲毫不敢停下腳步。她不分晝夜地趕路,一直向南逃到了邊境線的附近。
她成為了一個流浪在邊境的偷渡客,靠着倒賣一些貨品、違禁藥物等勉強生存。
成為偷渡客那幾年裡,女孩兒睡過橋洞、吃過剩飯、喝過雨水,條件惡劣得很,但她卻覺得無比的自由。
然而好景不長,女孩兒遇見了名叫赫伯特·霍爾的家夥,他徹徹底底地改變了她的一生。
他早些年派人搜集許多無父無母的孤兒進行藥物實驗,斐一然也成為了其中之一。
她進入研究所的時間甚至比嬴歡、戚肆還要早得更多,大概是最早的那一批。
在第Ⅰ代藥物實驗中,她是唯一存活下來的實驗體,在之後的無數代中,她也都成為了幸存的人。
兩隻手臂上猙獰的疤痕與針孔可以證明這一切。
她被那些研究人員稱作“0号實驗體”,意思是能夠抵抗絕大部分的緻命藥效,成為無數次篩選後的幸存者。
*
斐一然還記得赫伯特·霍爾曾向她說過的話。
——你的價值由我來估量。
——但請盡管放心,我會開出合适的價格購買你的靈魂。
生命在他眼中如同草芥。
斐一然再也不願回憶研究所中的那段日子──在那裡,她們失去了自己的名字,隻有無情的編号。
數不清的孩子被霍爾口中那所謂的“合适的價格”所誘惑,他們自願成為了這場實驗中的志願者。由于幾乎都是些來路不明的人,哪怕是警方也無法溯源他們的基本信息。
身邊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
她曾經也交到過幾個要好的朋友,她們開朗、活潑,對生活充滿熱情與期待,可是到最後都消失在了斐一然的眼前。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