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殺了反叛者,任務就會結束,他們自然也将脫離這裡。
現在他能夠做的隻有盡快除掉斐一然。
想到這裡,邬漣回過眸去,冷冷對嬴歡道:“如果你下不去手,那就讓我來。”
嬴歡身上聚集着全部的視線,她的手指攥得發白,幾乎要将那粗劣的布料撕碎。
“為什麼?斐一然……為什麼要傷害她?你告訴我,究竟為什麼!”兩張臉的距離猛然拉近,幾乎鼻尖對着鼻尖。
眼前的女孩兒在半個月前還在與自己盡情擁抱,為何一切會淪為現在的景象?她不明白。
心中幽幽冒出一道聲音,它說:
你終歸要回到現實的,嬴歡。不要再浪費時間了,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女孩兒盯着那對近在咫尺的眼眸,聲音像無數隻手,攥緊了她的心髒:“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啊……”
“閉、嘴。”少女威脅般地掐住她纖弱的脖子,眼中有淚光閃爍。
斐一然專注無比地看着她的表情,不禁扯着嘴角笑了笑,她艱難擡起手指,用最溫柔的指腹觸摸着她眼睛下方那一小塊肌膚。
真好啊,還能最後一次觸碰你的臉頰。
“謝謝……謝謝你的蛋糕,它今早腐爛在桌子上,我真的……好心疼。”
“如果……真的……有下輩子的話,好想像他們一樣,得到你的信任、得到你的……關心、得到你的……垂憐……”她的聲音越發得虛弱,仿若風中搖曳的殘燭。
嬴歡下意識地松開手,女孩兒胸腔中湧上一灘漆黑的血液,黑血濺在她的手心上。
不……怎麼回事。
她看着滿手的血迹,不由得微微顫抖。
戚肆從邬蘅那邊檢查完後便來到女孩兒面前,他看着顔色異常的血液,聲音墜入低谷:“不好。”
别是他預料中的那樣。
他将她的兩隻長袖掀了起來,衣服下的兩隻手臂正趨向于恐怖的青紫色。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大臂上那個發紫的針孔,最終緩緩垂下了眼。
“怎麼了?”
“她──”戚肆閉着眼睛,平淡道:“她給邬蘅注射的隻是普通的安眠藥物……看這藥物擴散的情況,應該早在邬漣來到這裡之前就給自己注射了藥劑。”
“她把我們所有人都騙了。”戚肆脫下外套鋪在地面上,毫無波動地将女孩兒平放在衣服上。
也許隻有這樣,才能緩解一點兒藥物侵蝕心肌組織的痛苦,但現在無論做什麼都改變不了結局了。
不對,不對!
怎麼會……怎麼會變成這樣?
嬴歡的眸變得幹澀無比,她無故想起了戚肆所說的關于她母親的故事──
「她會把實驗藥劑換成正常的營養液,進行細微的數據造假,然後對上層上報虛假的實驗數據。」
「她幫助了很多實驗體。」
遠方的聲音一遍遍回蕩在耳邊,她用力攥緊斐一然的雙手,女孩兒的體溫正在慢慢流失,如握不住的細沙。
她近乎痛恨地大喊道:“斐一然!你到底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欺騙她?
斐一然的眼皮正在緩緩下落,她的感官正在逐漸失去作用,卻還是聽到了少女模糊的聲音。
該怎麼回答她的質問呢?
其實斐一然自己都難以說清所謂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最後的最後,她隻是做了她認為最平常的事──為那個延長了她生命的男人,進行她的最後一次試藥,無論最終的結果如何,她圓滿完成了這場生命的獻祭。
她不再欠任何人了,死後的靈魂将歸屬于自己,沒什麼能再阻攔得了她。
在無人在意的牆角處,立方體上的倒計時緩緩歸零。
【反叛者死亡,任務成功。】
播報聲突兀地在耳邊響起,嬴歡眼前變成一片混沌的景象,所有事物被撕裂、糅合。
不,不要,不要。
嬴歡費力地向前匍匐,企圖抓住女孩兒的身體,可就在指尖觸碰的前一秒,那具身體如同被清除的數據般,煙消雲散。
*
究竟誰是好人?
誰又是壞人?
時間變得尤為緩慢,她看到了整個世界的「進程線」,以上帝視角見證過往的一幕又一幕。
爆炸後的研究所、夜雨中的霍爾集團、破舊的出租屋……
冰冷的地磚與殘敗的廢墟、數不清的鏡頭與肅穆的法庭……
最後的最後,是橘子香味的蛋糕,它安靜地擺放在某個角落,上面早已經布滿黴菌。
她的身體飄向半空,巨大的光暈在充斥着所有視野,失重感讓她的神經系統變得遲鈍,悲痛消失了、聲音消失了、時間也消失了。
她在虛空中起起伏伏,如同一團無色無味的空氣,不知來自何處,也不知前往何方。
忽然,一個黑漆漆的東西向嬴歡飄來。
眼睛慢慢對焦,她看清了它的真實面目──是一個保險箱。
記憶迅速倒帶。
在某個暴雨之夜,霍爾集團最頂層,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内。書櫃下方擺放着一個精緻而沉重的保險箱,是八位數密碼。
腦中的弦霎時變得緊繃起來,她的心底冒出一個純樸的疑問。
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伸手觸碰冰涼的外壁,保險箱的密碼門自動打開,上面顯示的密碼是——她的生日。
一張寫着潦草字迹的紙條安靜地躺在裡面,她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拿起紙條。
──人可以同時擁有兩個信仰嗎?
信仰……信仰?
他究竟想表達什麼呢?
眼皮無緣無故地跳了跳,嬴歡攥緊紙條,另一隻手繼續在保險櫃中搜索。
很快,她便摸到了一個金光閃閃的錦盒。
打開精緻的鎖扣,裡面安置着一枚半隻手掌大的金屬胸針,表面泛着星星般閃亮的光澤。
她拿起胸針,借着幽暗的光暈勉強看清了它的外表。
眼睛。
一隻沒有瞳孔的眼睛,眼睑銜着火焰熊熊的淚水。
她無自覺地将它丢置一邊,呼吸的節奏被打亂,她緊緊盯住那隻詭異的眼睛,它不但沒有因為重力向下掉落,反而和她一樣在空中漂浮起來。
它仿佛也在同樣凝視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