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前。
一群西裝革履的商業精英走出會議室,人手一杯雙倍濃縮咖啡,腳下步履匆匆,時不時還要看一眼腕表。
與直抵天際的帝國大廈相比起來,人類在其中宛若一群忙碌的工蟻,為築造這座窠巢而賣力奔波。
而在大廈最頂部,總裁辦公室内。
一個高挑的人影立在落地窗前,影子落在編織地毯上,輪廓模糊。
餘晖将皮膚鍍上了一層淺金色。手指屈起,一小撮火星在昏暗中閃爍了一下,随即,煙圈從薄唇中緩緩吐出。
指腹按揉着太陽穴,另外兩根指骨随意夾着細條香煙,煙霧覆蓋在眼前,遮住玻璃幕牆和即将散去的落日。
門被敲響。
“進。”
女人長久以來已經習慣在黑暗中欣賞日落,秘書也明白這一點,走進來的時候特别注意了腳下。
“董事長,您要的第三季度财報還有最新頒布的行業報告。”秘書将一大疊紙質文件放在辦公桌的置物架上。
女人坐在桌子的邊緣,修長的腿抵住地闆,手臂伸向複古小台燈的拉繩。
“咔嗒”一聲,暖黃的光線透過燈罩,均勻地鋪灑在桌面上。同時,嘴邊咬着煙蒂,薄霧萦繞,西服褲下的肌肉線條若隐若現。
她拿起報告認真翻了翻,“衆議院那邊情況怎麼樣?”
秘書打開搜索引擎,網上已經出現了鋪天蓋地的報道,她同時浏覽多個信息源,邊速覽邊總結道:“聽證會還在繼續,質詢非常激烈,議員集體要求管理局局長遞交辭呈。”
這次的反叛者出逃事件屬于重大安全事故,輿論發酵得極快,安全監督委員會火速召開了有關“危機管理局現任局長是否亵渎職位”這一問題的聽證會。
一小時内,直播觀看人數超過二十億人。
“有主流媒體發起了‘現任局長是否應當承擔相關罪責’的投票,其中有93.7%的民衆認為‘有罪’。”秘書翻閱着網民們的讨論。
邬明儀笑了笑,文件夾被随手扔置在桌面上,發出一聲脆響。
“真是越來越熱鬧了——”
那語氣裡含着微不可察的狠厲,秘書的肩膀輕微地聳了聳,每次女人露出這副模樣時,總會給世界帶來一些震撼。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
秘書雖然已經見慣了女人殺伐果斷時的模樣,但伴君如伴虎,誰也不知道那把刀哪天會不會落在自己的頸上。
“克裡斯現在狀況如何?”
秘書從恍神中擡起頭來,“呃……”她停頓了幾秒,被邬明儀的目光吓得趕緊到工作群中緊急借來一個克裡斯學生賬号,登入克裡斯校園網,開啟屏幕共享。
空中大屏幕上顯示着校園網論壇,其中最火爆的幾條帖子都是關于嬴歡的。
邬明儀點開某個貼子,放大主圖。
是嬴歡被一團黑霧裹挾在半空的景象。
她眉眼含着嚴肅,繼續向下滑動,各種各樣角度的現場圖冒了出來。
點進一段視頻内,裡面詳細記錄了從窗戶破裂、人群聚集、黑霧逃脫、墜落、被救起等全過程。
邬明儀看向桌面上的電子時鐘,據事發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五個小時,而嬴歡竟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她。
砰!
她狠狠拍了一下桌面,用手扶住額頭,心中的怒火無處發洩。
秘書被吓得全身一哆嗦,随即穩住身形,保持幹練、專業的姿态。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上次見邬明儀盛怒好像也是因為嬴歡,當着秦家小姑娘的面就和自己的長子吵了起來。
邬明儀走到窗前,背對秘書,從褲袋中拿出一個小型透明盒。
在秘書的視角下,她看見女人微微仰起頭,好像是把什麼東西倒進口中。
喉嚨滾動。
她朝後揮了揮手,示意秘書離開。
秘書松了口氣,轉身,又聽到了女人的聲音。
“你妹妹在兩個星期前患上了急性斑熱病,生存期隻剩下不到三個月。”
腳步猛然一頓,仿佛有一道白光劈進大腦。
她在調查她?她想做什麼?秘書僵硬在原地,一股莫大的恐慌在心頭蔓延。
被煙霧浸染的嗓子變得沙啞,“我有個老朋友正在從事關于斑熱病的相關研究工作,她們團隊研發出的特效藥正在臨床試驗階段,我可以給你們牽橋搭線,讓你妹妹參與擴展性臨床試驗。”
香煙已經燃燒到盡頭,她将煙頭撚滅。
心口的大石頭蓦地放了下來,一行清淚驟然滑落,秘書手足無措地鞠躬,“謝謝,謝謝您……”她忍不住捧着臉,試圖掩蓋住自己的醜相。
女人仍然背對着她,忽然,屏幕照亮她成熟的臉龐。
秘書的通訊終端響了一下,是她給董事長設置的特别鈴聲,她忙不疊地打開郵箱,隻見一張電子名片躺在所有郵件的最上方。
“這是她助理的名片,你可以随時找她接洽。”
秘書抹去臉頰上的眼淚,不斷搖頭:“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您……”
“你我共事十多年,有些東西早就化成了我們身體的一部分。”女人說,“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
邬明儀的話并沒有說得很滿,但久經職場的秘書怎麼會聽不出其中若有若無的敲打,她俯下身體,是最标準的45°鞠躬禮。
“我除了妹妹這一個家人外,别無他物。”她竭力忍住喉嚨的酸澀,“我——會為您奉上我的忠誠,我甘願成為您的附庸。”
轟隆一聲,一道紅色閃電以貫穿之勢照亮了整片夜空。
邬明儀低下頭,沉靜地把玩着煙盒,臉上的表情難以言說。
烏雲中蔓生出無數道樹狀閃電,大廈林立在其中,渺小得仿佛搖搖欲墜。
暴雨侵襲,玻璃外側留下雨線滑落的痕迹。
秘書的嘴唇隐隐顫抖,仍然保持着鞠躬的姿勢。
轟隆——轟隆——
有那麼一瞬,宛若世界末日降臨在了每個人的頭上,那是來自遙遠天空的壓迫感,足矣摧毀一切。
空氣沉寂了半晌,女人忽然開口:“那孩子聽話嗎?是不是經常給你惹麻煩?”
秘書沉默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在說自己的妹妹,“她?她平常很有自己的主見,我們經常吵架,但并不會影響我和她之間的感情。”
“你會想過掌控她的生活麼?比如──為她規定一個更好的、更安全的人生。”
到這裡,秘書才完全明白了女人真正感到疑惑的東西。
“您是在為嬴小姐而苦惱嗎?”
女人沒有回答,秘書自然而然地視為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