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在女人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既是秘書,又是生活助理。有些東西,身為旁觀者的她總是能看得更清楚。
“您有沒有想過,您對嬴小姐的掌控欲和關注程度已經超過了另外三個孩子。”
邬明儀凝視着視野内的一小塊玻璃區域,雨滴的排布淩亂、無序。
有的雨滴會選擇與其它雨滴凝聚在一起,成為小小的水窪。
有的雨滴則會選擇孤身一人,哪怕随時會蒸發、消失。
“正因為他們是您的骨肉,所以您能大膽放手讓他們自由地選擇人生。”秘書抿了抿唇,繼續說,“但在嬴小姐身上,您對她抱有愧疚感和責任感,所以執着于為她提前規定好一個完美的道路。”
女人将煙盒揉成一團,呼吸變得有些錯亂,“我隻是——想給嬴毓一個交代。”
*
邬明儀和嬴毓在幼年時便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幼兒園的老師經常把她們稱作一對“青梅”。
那時的嬴毓總是被幼兒園的同齡人排斥,隻有寡言少語的邬明儀願意和她成為同桌。
她們每天在同一張飯桌上吃飯、在同一張床上午睡、吃同一塊蘋果、用同一個水池……
有時邬明儀的母親出差,就會把她交給赢家照顧,反之亦然。就這樣,她們彼此相伴了一天又一天,從幼年到少年再到青年。
在某個蟬鳴聒噪的夜裡,她們張開手臂躺在床上,望着天幕中的星星。她們勾住彼此的尾指,約定好一起訓練、一起入伍、一起成為統領軍隊的大将軍。
隻是,邬明儀最後食言了。
某次統考前夕,邬母生了一場大病。
治病如燒錢,家裡的存款幾乎全部花在了治療上。
父親冒着二月嚴寒,帶着年幼的邬明儀挨家挨戶拜訪親朋好友,可最後借來的錢僅僅夠完成一場手術,無法安排後續治療。
邬明儀隻能眼睜睜看着母親躺在床上,飽受疾病帶來的痛苦,而那痛苦,本可以用更昂貴的藥物來避免。
高中畢業後,邬明儀轉身投入商界,開始白手起家。嬴毓得知後,并沒有選擇責怪她,而是獨自參加了入伍選拔。
後來的事情,也許無需再贅述——她的舊友,她最好的同伴,死在了十八年前,隻留下一個襁褓中的嬰兒。
邬明儀動用了自己手下的人脈,将遠在伊隆星球的嬰兒安全帶至自己的身邊。
女孩兒一天天長大,眉眼間的神态越來越像她的母親,邬明儀時常會恍惚,在某個不知名的時刻,将二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每當望着那張與故人頗為相似的臉,她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去親近她,想要再多關心她一些,仿佛隻有這樣做,才不至于讓自己的心疼痛到麻木。
秘書歎了口氣,輕言寬慰道:“您收養嬴歡,給了她一個家,甚至毫不吝啬您的愛。您已經做到您該做的所有了。”
至于邬明儀犯下唯一的錯誤,那就是把對舊友的愧疚感投射在了年輕的孩子的身上,既是在懲罰嬴歡,也是在懲罰她本身。
天色越來越濃重,燈光在電閃雷鳴中顯得無比昏暗。
秘書透過微弱的燈火,擡頭看着眼前寂寥的背影,仿佛又見到了那個十幾年前孤獨飄零的邬明儀。
“你可以休息了,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那聲音裡聽不出明顯的情緒,秘書欲言又止,道了聲“是”,默默退了出去。
轟隆——
暴雨仍未停息。
*
女人的目光落在空中的虛拟屏幕上,暫停鍵正好停留在機甲接住少女的那一刻。
她想了想,挑選出幾張機甲正面圖和相關視頻發送給家裡的管家。
修正在主人的後花園裡給新來的雪地玫瑰裁剪花枝,卻突然接收到了主人的母親發來的文件。
“修,幫我找到他的所有信息。”
主人的母親,是主人很重要的人。
所以幫助母親,就等于間接式地幫助主人。
想到這裡,修暫時放下手中的玫瑰,将文件内容在眼前展開,啟動圖像分析模式,對目标進行檢測、提取、分解。
他盡可能多地搜索了近24小時内有關視頻中的各色信息,通過時間與空間上的交叉以及篩選,一點點拼湊成完整的事件。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邬明儀撥打了一通私人電話。
幾道長長的等待音後,電話被接通。
“晚上好,愛德華茲女士。”女人聲音很冷。
遠在荒野古堡中的伊琳娜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對這通突如其來的電話有些疑惑。
直到邬明儀簡略地把事情的大緻經過告訴了她,“哦。哦──原來是這樣。”伊琳娜邊回答邊把一小塊香蕉喂給肩上的果蝠。
“若是平常的小打小鬧,我倒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一次──愛德華茲女士,你應該知道這種行為已經完全冒犯到了我的女兒。”
伊琳娜是個記性不好又怕麻煩的吸血鬼,但聽完女人的控訴後,隐隐約約想起了自己家裡最小的後代,那隻小吸血鬼不正和邬明儀女兒同一屆嗎?
“也許是到躁動期了吧……呃、呃,我的意思是,我會處理好兩個小輩之間的問題。親愛的邬女士,實在抱歉。”伊琳娜在梳妝台前為自己塗抹防曬霜。
“畢竟都是孩子,這種事情身為家長實在不好插手,不過您是個明事理的人,就勞煩您多費心了。”
目的已經達到,邬明儀接着又随意寒暄了幾句,女人們互相禮貌性地敷衍着,直到電話挂斷。
那邊的智械管家也已經有了結果。
邬明儀看到郵件中多了一個分析報告,點開,直接略過超長篇幅的數據分析,跳到結論處。
她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人名。
──厲尋旌。
這名字對于大衆來說并不陌生,但對邬明儀來說,是個很特殊的名字。
她翻閱自己的聯系人列表,果然找到了這個人。
聊天記錄停留在兩年前,最後一條消息是一筆資助金。
再往上翻,是更多的轉款記錄,其中夾雜了零星幾句“收到”、“好”、“多謝”、“嗯”等回複。
邬明儀在幾年前資助過一批人,有學生,有創業者,也有病人等等,厲尋旌也是其中之一,資助年限是五年。
不可否認的是,他是她所有資助過的人中最出色的一個。
不過她從未把資助他人當成投資,這不是她的目的。
所以哪怕厲尋旌一躍成為了去年的最受關注的年度人物,她也沒有想從這顆耀眼的“新星”上索取一絲一毫。
可這一次,他卻救下了她的女兒,以另一種姿态和身份闖入她的視野。
“有趣的年輕人。”
她輕笑,動了動手指,在當前的聯系人頁面中轉出一筆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