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後,時影仔細觀察着襁褓中的男嬰。
C290安全區裡沒有嬰兒,似乎整個大陸都沒什麼嬰童,起碼時影完全不記得上一次見到嬰兒是什麼時候了。
出于一種生物的本能,她很喜歡眼前的小孩:幼崽的皮膚是相當細嫩的,像是極薄的面皮裡包裹着粉嫩的肉餡,忍不住想要一把一把地撫摸。
“時影,長大之後弟弟會護着你的。”刀疤臉父親說。
“護着?”時影完全沒明白。
“如果他能幫你逃離這座海島,你就自由了。”父親語氣裡帶着慨歎,又摸了摸時影的面孔,像是透過她看到了别的什麼人。
“逃離海島”這幾個字,就這麼輕飄飄地被說了出來,似乎也并不是什麼禁忌。
隻不過,時影有些納悶:嬰兒如何幫助自己逃離?總不能要等到他長大吧?
“你能幫我離開嗎?”時影問。
刀疤父親愣了愣,随即笑了。
“我沒這樣的能力,時影。”
他沒有能力?
不指望他,那還能指望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嗎?
時影滿頭問号。
但還沒等她說出下一句話,刀疤臉父親就拍了拍她的腦袋,讓她不要再想了。
“明日祠堂還有收成大禮,早些睡吧。”他說。
收成…大禮?
時影乖乖往房裡走,一邊思忖着這個漁村到明日究竟“收獲”什麼好東西。
興許是什麼莊稼。
也有可能是出海捕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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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時影就被叫醒了。
腦海中似乎還殘存着前一日的回憶,睡眠幾乎隻是一瞬的事情,時影從床上爬起來,揉着惺忪睡眼,隻覺得這種糟糕的睡眠并不常見。
“起來了,母神娘娘今日收成。”刀疤父親見她沒起床,又來催促。
平心而論,他并不是個壞人。比起時影自己的父親,眼前人溫柔許多,許多細節能讓時影感覺到微妙的父愛。但是很顯然,時影并不會因為他的關心而真的動容——說到底,他也不是自己的父親。
嬰兒今日在家中睡覺,時影跟着刀疤臉父親一同前往祠堂。
昨日似乎是某個旁廳,是留做家族聚會的場所,因此時影沒能見到真實供奉的“母神娘娘”。
不過今日情況截然不同:
祠堂的大門敞開,高高的紅色院牆阻隔了一切外界的視線,幾乎砌得與樹木平齊。時影隻肖在牆下站立片刻,就有一種無法阻止的壓抑感,就好像是泥巴再一次糊住了脖子。
這座島實在是偏愛紅色,朱紅的牆壁盯得久了,眼前就閃過亂七八糟的綠色光暈,頭也有些暈乎乎的。
時影深呼吸一口,隻覺得自己應該離牆壁遠一些,也應該紅色保持距離。
院子裡,則擺了一個木制矮台,不隻是用來做什麼的;兩側各放了些紅木椅子,數量并不太多,時影估摸着沒有自己的份,便老實往後頭站着。
中間的祭祀堂屋還關着門,門上沉甸甸地挂着一把巨大的金屬鎖,擁有三個鎖眼,尋常人根本沒辦法打開。
如果逃離小島的路藏在這間房子裡,時影想,她一定沒辦法開這把鎖。
或許自己得先習得某個撬鎖的技能。
胡思亂想了一陣,族長總算是瘸着腿來了,拄着根拐杖,似乎是新摔壞的腿,拐杖還沒用利索。
昨晚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開鎖!”
族長咧開紅通通的大嘴,幹裂的嘴唇裡吐出這幾個字,随後幾個壯實的男人推了三個火缸過來,鐵制的厚壁被燒得通紅。在鐵缸底部,擁有兩個可供氧氣進出、增減燃料的通道,能夠看到裡面熊熊燃燒的火焰。
“潑水!”
三個蓋子被依次掀開。
時影這才發現,這三個鐵缸裡的東西還各有不同:
第一個裡頭是油亮得泛黑的木柴,有些年份了,樹木長得相當緊實。
第二個放置着一塊巨大的油脂,不知是用什麼制作的,明亮的黑綠色,滿是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臭味。
第三個裡面,放着一團棉布,滿是濃烈的酒精味。
雖然不知道這三個大鐵缸的用途,但如果他的目的是為了熏死時影,确實幾乎達成了。時影絕望地站在人群後面,妄圖讓密密麻麻的人幫自己阻隔臭氣,但仍舊失敗了。
族長又喊:“熄火!”
一盆盆水就這麼澆在鐵缸裡,冰水瞬間變得滾燙,從底部的口子裡汩汩淌出,漫進宅子的溝渠裡。
鐵缸在瞬間降溫之後,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臭味,伴随着沖天高的煙霧,着實有些嗆人。
等到塵埃消失,族長灰撲撲的面孔上總算是流露出一種難得的滿意。
他撩起袖子,露出黝黑精壯的胳膊,踩在矮凳上,伸手進去——
三把鑰匙。
時影覺得,用如此誇張的方式僅僅是為了拿三把鑰匙來開祠堂的門,着實有些可笑。繁瑣的傳統給普通的流程增加了過多的枷鎖,讓背後的目的顯得分外可笑。
族長滿臉莊嚴。
“開宗祠!”
也許,島民是用這種方式來确保普通人無法順利進入宗祠,進入供奉母神的、略顯狹窄的房子。時影其實不清楚為什麼防賊一般阻隔衆人,不過她的納悶很快就有了初步解答。
面前是一尊巨大的半人半蛇神像,母神似乎在波浪中出世,用以庇佑海浪中心的居民。她着豔紅色輕紗罩衫,裡頭則是金光閃閃的絲綢裡衣,鑲嵌着無數華美的翡翠鑽石,仿佛是神宮裡的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