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人少，她們兩個雖然還坐在大餐桌邊，各色精美菜肴都分裝進了餐具套組裡，精美但完全不熱鬧。

謝明霏面對眼前的瓷筷、瓷勺與瓷碗盤，為了不發出多餘聲響，差不多都将動作托管給身體的本能反應，再好的味道也沒嘗出什麼。

“聽薇薇說，你在雜志社工作得很用心，甚至遇到事情也忍着沒發脾氣？”

秦女士的餐桌問話正式開始。

謝明霏左手遮着嘴，将食物全部吞下，答：“在外面不能和在家一樣随心所欲，這一點我還是知道的。”

“确實是進步了！”

秦女士不吝誇贊，可話鋒一轉，笑得高深莫測起來：

“不過要是真覺得很苦，也能考慮辭職回來休息的。奶奶不介意你放棄上次給的機會。”

謝明霏趕緊接話：“哪裡就到了這個份上？我下周還要和同事一起去港島出差呢，體驗工作的方方面面，才不辜負家裡的教導。”

“嗯，那就好。”

秦女士打手勢讓廚娘多添一道小菜。

過了好些時候，她突然又順着剛才的話再點評了一句：

“原先你一心一意等着嫁金龜婿，奶奶很贊同。現在想和你妹妹一樣體驗生活，掌握自己的事業，奶奶更覺得欣慰。”

謝明霏正沒滋沒味地咀嚼這，腦中警鈴響起，焦急等待她接下去要轉的話題。

“……但是金家那邊也不能招呼不打就淡了。謝霏啊，如果真是工作太忙，完全把你的生活耽誤沒了，我豁出老臉，也要找段小姐談一談的。”

來了來了，竟然把相親情況和段雪遙兩個話題一把抛了出來。

為了表現重視，謝明霏放下手中的餐具，認真望向在家中也佩戴寶石胸針的祖母。

“奶奶的意思我懂的，但我想等這次出差給金太太和霄陽挑到好的禮物再去見見，免得失禮呀。”撒嬌的語氣和臨時編的台詞，都挺自然。

“你心裡有數就行。”秦女士端着小湯碗，喝得優雅。

她再道：“我還記得你從前也鬧騰過一陣，後來見了金家小子突然又主動起來。我本想着你們今年好好相處下來，明年他說不定願意同你定下，讓謝金兩家的關系更進一步。結果啊……你想法還是多。”

謝明霏忍着緊張和不适，笑得嬌羞。

秦女士輕輕搖頭：“年輕姑娘小作怡情，哪裡算得上事？但金霄陽一表人才，還能放下矽谷精英身份回國，将金家的網絡科技産業發揚光大。這品格和毅力，是打着燈籠都難尋的，你要拎得清。”

如果謝明霏之前沒有和段雪遙聊過“黑客”和“灰色地帶”，她大約直接略過這些信息，隻想着怎麼委婉把自己從這段還沒締結的婚約中摘出來。

但現在，“金家經營網絡科技公司”應當被标記成一個重點，以後看看能怎麼用上。

“如果對方就是看不上我，我努力也難的呀……”她垂下眼眸，作扭捏遺憾狀。

“你聽話懂事，我自然會去跟你爺爺說，該給的嫁妝不少你的，再添上謝家才給得起的好東西，我想金太太也沒什麼好拿喬的。”

秦女士把安慰變成了指點，甚至是拿捏。

謝明霏倏然擡起頭，臉上的血色都褪去了些：“真的嗎？”

她聲音都有點控制不住的顫抖，希望老太太覺得這是激動，而不是讓心都涼下去的憂懼。

“早前你當着親戚朋友們的面跟我開口要工作機會，于是沒能當場跟你細說。”

秦女士看樣子用完了飯，一個眼神就讓傭人過來撤掉餐具，随後慢悠悠繼續開口：

“年輕姑娘喜歡漂亮衣服首飾，于是有機會去最好的時尚雜志工作就頭腦發熱。這太正常了，何況你還從小喜歡文學。但你妹妹可是肩負着家裡的指望，才進入Xross的呢。”

……所以這是要明确點出自己應該給謝思薇當墊腳石？

謝明霏也不再進食，适時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時代不同了，銀華固守商業地産領域不是良策。”

秦女士把語速放得更慢，像一聲聲木魚，咚咚敲響：

“早些年你伯父就已經在傳統媒體留了些家底，現在和居安在投資領域正往移動傳媒方向進軍。而思薇呢，趁着年輕，她幹脆親身投入、累積經驗，展望未來做行業中流砥柱呢。你雖然隻是堂姐，光顧着自己也不成樣子，平常能幫她，就多幫一幫。”

“我和她都在内容部門，但組别不同，工作上不太能碰到一起，而且就我現在的能力……我還怕給她添麻煩呢。”

謝明霏将手收回身側，騰出地方給傭人收走餐具。

蜷曲的手指碰到胸口的珍珠長鍊，發出噼噼啪啪的輕聲響動。

秦女士的笑容居高臨下：“所以也有些别的安排，你有心的話，可以嘗試着去做。”

“奶奶前面答應我的都能做到，我有什麼不願意嘗試的呢？”謝明霏抿唇。

秦女士這才站起身來，走到餐桌另一側，拍拍她的肩膀。

“你和主編段小姐似乎關系還不錯？能從她那裡了解家裡用得上的信息，就更好了。”

她感覺到孫女突然緊繃起來，加重了往下按的力道，接着說：“先不急着否認，楓間那天她作為你大嫂好不容易請來的遠親，本來我還想當場引薦你和思薇同她熟悉，可惜她太忙，提前走了，但走之前，應該是跟你說過話呢？”

聽到穿書當日的往事，謝明霏忍不住吞咽了一記。

“而且啊，她現在也住月湖天地，你和她也算是鄰居，關系不夠好的話，就去發展起來。”秦女士還在施壓。

謝明霏氣得想發抖，可這樣近的距離，她必須克制本能。

“奶奶您真的太高看了我了，思薇都未必能私下和雪總搞好關系，我怎麼能……”

秦女士截斷了她的妄自菲薄：“謝霏啊，謝家怎麼會在Xross一點人脈都沒有，就把兩個女兒都塞進去呢？”

謝明霏的心差不多凍到了冰點。

從小說原女主謝思薇的視角看整個故事，段雪遙是反派之一，是需要打倒之後，收割的戰利品。

那麼，從段雪遙的視角出發，謝家當然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奶奶，要求太高了呀，我又要和霄陽保持聯系，又要去發展雪總的關系，吃不消的。”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仿佛隻是下一秒，謝明霏聽見自己發出矯揉的聲音，雞皮疙瘩都跟着掉了一地。

“又不是讓你去親手害人，哪裡不行呀？不過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也跟奶奶說說。”

秦女士好整以暇地望向她，等待評估她想要提出的要求。

“我能找池導當外援，請教時尚圈、文藝圈的事嗎？”

謝明霏自己都未曾料到，此時此刻，在謝家大宅，她能為了不當場答應對段雪遙别有圖謀，把曾經婆媳矛盾的另一方拖出來，作為臨時火力轉移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