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萊納德用力敲也好,推也好,叫也好,暗道都沒有再出現,他瞪着眼前光滑的牆壁,喘着粗氣,在心裡告訴自己,沒關系的,以利亞一定是恰好回到了風琴河岸,因為他當時在河岸看到以利亞了,不是嗎?
以利亞沒有受傷,沒有被牆裡的妖怪抓住,他好端端地回到了風琴河岸。
一定是這樣。
萊納德轉過身,放映廳裡卻驟然熱鬧起來,半圓形的舞台籠罩在五顔六色的燈光下,照亮了打扮得五顔六色的喜劇人——拉比·王,他跟海報上畫得一模一樣,兩顆門牙好像紅土地裡的白蘿蔔一樣,從牙龈上突出來,他手舞足蹈,正在大聲說着什麼:“他們鑽進車裡,開始盡情享樂。”
接着拉比·王做出一段逼真的口技,好像他在兩顆大闆牙後面藏了台音響似的,聲情并茂,擠眉弄眼:“結果你們猜怎麼着?沒—人—懷—孕—!”
台下驟然爆發出哄笑聲,萊納德吓了一跳,原本空蕩蕩的觀衆席突然間坐滿了觀衆,被拉比·王莫名其妙的黃段子逗得前仰後合,有人吹口哨,有人尖叫,有人笑出了眼淚,所有人都在瘋了似的鼓掌。
萊納德屏住呼吸,海報上怎麼說的來着?想要獲得快樂,十一又二分之一放映廳一定不會讓你失望,觀衆席上的人顯然沒有失望。他順着台階走下去,小心翼翼,用餘光瞟着兩側歇斯底裡的人群,後者完全沉浸在喜劇表演中,壓根沒人注意到他。
萊納德心想,也許除了快樂,這裡什麼都沒有。
他忽然間爆發出一聲大笑,短促尖銳,聽起來充滿恐懼,但那的确是笑聲,萊納德立刻捂住嘴,那股沖動卻越來越強烈,他能感到笑聲正從他的體内噴湧而出,舞台上,拉比·王還在手舞足蹈,妙語連珠地講着一連串能笑死人的笑話,萊納德恨不得把耳朵也堵上,但他隻有兩隻手。
拉比·王的兩顆大門牙不再顯得突兀,他看起來是那麼滑稽,那麼可樂,那張臉上的每一個器官、每一條肌肉都配合着這種滑稽,簡直完美極了。
萊納德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
這一笑,他就再也沒辦法停下來了。
“鋼管上的舞者不跳舞了,調酒師也不倒酒了,他們異口同聲,一塊兒朝他喊:‘治安官先生,您的褲鍊開了!’”拉比大聲地說着、笑着,一雙眼睛卻在看萊納德,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說:“過來吧,年輕人,一起笑!一起發瘋!”
萊納德發現自己站在了舞台上,明亮的燈光從頭頂打下來,讓他一下子變得萬衆矚目,幾步外,拉比·王微笑着伸出一隻手,他沒有說話,但卻在用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碩大的門牙發出邀請:“來吧,跟我一起當喜劇人,我的表演從來座無虛席!”萊納德忽然間無比堅定,他伸出手,朝拉比走去。
舞台下的陰影裡——也是唯一的一塊陰影裡——忽然伸出一根木棍,飛快地在萊納德的小腿骨上一撞,後者正全神貫注地盯着拉比·王,還喊痛都來不及,就被木棍掃了個大馬趴,毫無形象地趴在了地上。
觀衆席上的笑聲如同火山一般驟然爆發,差一點把劇院的房頂掀起來。
“是誰?”拉比·王尖叫起來,怒不可遏,“那是我的笑聲!是誰偷走了我的笑聲?”
萊納德的膝蓋短短幾分鐘内再受重創,摔得劇痛無比,抱着腿隻想滿地打滾,一隻手卻用力把他拉了起來,不由分說把他扯下舞台。
“放手!”萊納德掙紮着甩開那隻手,叫聲竟然在放映廳蕩出了回音,他打了個激靈,這才意識到,剛才那片歇斯底裡的笑聲和尖叫聲竟然停止了,炫目的燈光不見了,觀衆席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
他顧不上掙紮,扭頭看向舞台上,哪裡還有拉比·王的影子?
“你來錯地方了,孩子。”抓住萊納德的那個人開口了,聲音蒼老,那幾根手指也枯瘦如同鳥爪,萊納德回過頭,驚魂未定地看着他的救命恩人,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佝偻着背,天知道他有多老了,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很,絲毫沒有老年人的渾濁和遲鈍,此刻正嚴厲地看着他,說道:“這裡沒有水。”
“我、我不渴。”萊納德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剛才的大笑讓他的喉嚨又幹又痛,好像吞了幾隻蠍子下去似的,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又說道,“謝謝你。”同時注意到,老人的衣着打扮很眼熟,他絕對剛見過……從那棟樓的垃圾通道裡爬出來後,在朦胧夜色裡掃地的老人就是他,在看到老頭手裡的掃帚後,萊納德更加笃定,并且毫不懷疑,就是這東西剛才狠狠問候了他的小腿。
老人恍若未聞,自顧自說道:“這裡沒有水,你得盡快離開。”
“這是哪裡?我應該去哪兒?”萊納德追問,不知怎地,他對這個老人有某種難以解釋的信任,盡管老人的話聽起來有些瘋瘋癫癫的,好像他是什麼渴水症患者似的。
“你的問題太多了。”老人皺起眉,看起來更加嚴厲,他忽然擡起頭,嘟囔道,“他們追來了,你該走了。”
“誰追來了?”萊納德擡起手腕想要掃描出口,卻驚呆了,他的手腕又青又腫——剛才在暗道裡被“鬼手”捏的——而以利亞給他的迷你裝置竟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