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墓地,對吧?我們剛才在墓地。”萊納德盯着查爾斯,心砰砰跳起來,泰晤士河、蘇格蘭場、那些從停屍台爬起來的黑乎乎的屍體,上帝啊,那些會動的屍體……在他腦子裡通通都像遙遠的夢境似的,但随着查爾斯的出現,那些模糊的東西終于逐漸清晰起來,卻又足夠讓人不寒而栗。
萊納德咽了口唾沫,心懷希望地問查爾斯:“關于墓地,還有泰晤士河,你記得多少?”
查爾斯搖頭道:“記得一些?反正不夠解釋眼下的。”他忽然擡手捂住腦門“嘶”了一聲,像是正在經曆最糟糕的宿醉,一邊用力揉着太陽穴,一邊說道:“說起來,我總覺得咱們還差一個人,但怎麼也想不起來,你呢?”
萊納德想到了那個小胡子男人,想到那些來自以利亞的信,想到普利茅斯海灘和傷寒病,也許所謂的真實才是虛妄,誰知道呢?
他疲憊地搖了搖頭:“這個地方怪得很,我覺得我腦子不清醒,老弟,像是漿糊裡加了一勺楓糖醬,或者狗屎,随便什麼。”他居然叫查爾斯·狄更斯老弟,哈!萊納德有一部分的理智在擊節叫好,另一部分則冷酷地指出,去他的吧,這鬼地方沒一樣東西是真實的,看看那些玫瑰花就知道了。
查爾斯拍拍萊納德的手臂:“振作點,實話實說,我腦袋也是稀裡糊塗的,說不定是那片該死的霧的緣故,”他豎起大拇指朝外一戳,“我打賭那玩意兒一定有毒,人吸多了會變成傻子,問問泰晤士河的船夫就知道了。”
“我不覺得泰晤士河的船夫對這霧有了解,這裡是南浮爾港。”萊納德嘟哝道,他順着查爾斯的手指看過去,頓時一驚——
隻見剛才還包圍在院落外的濃霧,此刻竟已穿過了栅欄門,朝院子裡逼近過來!玫瑰花叢在霧氣裡若隐若現,仿佛被不可見的力量搖撼,斷枝殘花落得滿地都是,突然之間,整叢灌木都拔地而起,像節節敗退的衛兵那樣齊齊向院子裡退去了。
更糟糕的是,先前還很微弱的咀嚼聲——決計錯不了,那是嚼碎玫瑰花瓣的動靜——此刻也聽得更加明顯,萊納德連忙抓起查爾斯的胳膊,把他往屋門拉過去,警惕地說:“我們到室内去,那玩意兒可不止是有毒。”
查爾斯追問:“還有什麼?”一邊頻頻回頭望向那片湧動不休的霧氣,好奇心一如既往的旺盛,萊納德沉着臉回答:“還會咬人。”
“咬人?”查爾斯大驚小怪地叫了一聲,又心虛似的壓低聲音,“怎麼,你被它咬過?”
萊納德不答,他忽然松開查爾斯,轉身朝玫瑰花叢小跑過去,霧氣正跟花叢糾纏得難舍難分,卻在他靠近時退後了少許,萊納德顧不得霧裡的尖牙和玫瑰花莖上的刺,左右開弓連摘了四五朵花,俯身抄起一直跟着他的俄羅斯藍貓,往懷裡一抱,用最快的速度狂奔回屋。
客廳裡靜悄悄的,沒有洛克伍德太太和蘇珊娜的影子,桌上擺着他們早飯吃剩下的茶點,居然還沒收拾。
查爾斯站在門口,不可置信地瞪着對方:“杜弗倫,你冒着被霧吃掉的風險,就是為了摘幾朵玫瑰?老天爺,千萬别告訴我你是打算把花送給我!”
萊納德把其中一朵拍在查爾斯胸口:“想得美,趕緊把花别在衣服上,這些玫瑰花不簡單,你也看到了,關鍵時刻說不定能對付霧裡的鬼東西。”一邊摸索着想給藍貓也别上一朵,卻又無處下手,他硬着頭皮默念“項圈”,一邊把手指伸到貓咪脖頸處的絨毛裡,果然摸到了皮質項圈,連忙把玫瑰花别在了挂鈴铛的小環上。
“這貓怪眼熟啊。”查爾斯伸手去摸,結果被貓反拍一爪,心有餘悸地說,“肯定不是比德耐爾小姐家的貓,脾氣這麼大。”
萊納德把貓放到地下,貓立刻竄到綠屏風後面,利索地跳上壺架,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
“是誰住在這兒?”查爾斯在屋裡轉了一圈,對着綠屏風和酸枝木壺架啧啧感歎,“主人看起來是一位有品位、有個性的女士,所以我們可以首先排除掉你。”
“謝了,福爾摩斯。”萊納德回敬道,結果查爾斯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他:“誰是福爾摩斯?”
好吧,名偵探梗可能早了個幾十年。
“誰也不是。”萊納德伸手拈起碟子裡剩下的茶點,一用力,起酥的部分便碎成細小的渣,從他指縫間簌簌而落,他皺起眉,喃喃道:“屋裡人都去哪兒了?”他又跑到廚房去轉了一圈,也沒看到蘇珊娜,這間屋子裡,所有活人都仿佛憑空蒸發了。
查爾斯眯起眼睛看着二樓走廊:“也許在樓上。”他頓了頓,又說:“不過,實話實說,那上面總給我一種黑暗邪惡的感覺,像是有魔鬼正在跳舞。”他看了萊納德一眼,露出雪白的牙齒,“請原諒我戲劇化的用詞,但就是這麼回事,絕不誇張。”
他說着伸展手臂比了個“請”的手勢,微笑道:“所以,你走前面?”
萊納德歎了口氣,直覺告訴他,樓上的東西絕不會讨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