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向二人從鑫禾大廈的地下停車場開出來,已經快兩點了。這回歐仲霖坐到了駕駛座上,專心緻志地開車,而向義昭正忙着在通知痕檢組,在王梅梅住所那邊收工後,來趟“盛天國際”辦公室實地取證,并且吩咐人查詢了一些關于王梅梅緊急聯系人的基本信息。放下手機,向義昭便開始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把剛才走訪獲取的信息大緻整理了一遍;他前後翻看着自己潦草的筆迹,因為饑餓有點心不在焉地問道【歐隊,我們接下來去哪兒看看?】向義昭的問題正好伴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發出的聲音,一起迸發出來;歐仲霖瞟了他一眼,豪放一笑,回道【這個點還能去哪兒,回家洗洗睡嘛?當然是去吃飯啊,給老子都快餓廢了。】看着饑腸辘辘的向義昭在聽到“吃飯”兩個字時瞬間興奮的臉龐,歐仲霖又接着道【找個餐館吃個便飯,吃完先去江東區的婦幼保健院,和王梅梅的前同事聊聊;晚上回隊裡前,順道去王梅梅的住所看看,痕檢那邊已經看過了,我們大緻了解一下周圍情況。我看婦幼院和王梅梅家都在江東區這一片,省的來回跑幾趟。】
向義昭一邊應着歐仲霖的安排,一邊低頭拿着手機查看附近哪個餐館的評價高又實惠,突然靈光一閃,那個大嗓門簡直不像已經餓了個把小時的人【欸,歐隊,記不記得我上次和你說的那個泰式餐廳,就是我表妹推薦的那個叫”Up Thai”的,味道正宗,量大實惠,還正好在我們去婦幼院的路上;怎麼樣,我們去試試?】這個點粵港市的城市道路交通終于不似之前那樣瘋狂的忙碌了,他們從跨區高架一路上暢通無阻地駛入江東區,此時歐仲霖正等着前方下橋的紅綠燈,他打上轉向燈,随口接道【那怎麼能不記得,上次不是因為你表妹在考研前夕,費了老鼻子功夫從西陵校區跑到江東區排隊吃那家泰餐,你還抱怨了半天麼,我可是印象深刻。走吧,去試試看;可先說好了啊,要是不好吃的話,得你買單。】
二人跟着導航順利找到了“Up Thai”,這是一家開在居民住宅區邊緣的中等大小店鋪,門外走幾步就是個交通道口,連着附近的小商圈和寫字樓群;店鋪的門面并不起眼,分上下兩層,也沒有顯眼的招牌或者裝飾。歐仲霖在街邊停好車後,兩人一進店門,典型的泰式裝潢映入眼簾,濃郁的熱帶飲食風味立馬充斥鼻腔。現在飯點已過,店裡一層隻有三兩店員和零星的幾位客人在獨自用餐;還有幾位外賣小哥擠在在前台,一邊盯着手機上外賣平台的送餐倒計時,一邊焦急地催促着服務員配餐打包。歐、向二人上了二樓,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定。在服務員催促的眼神下,歐仲霖浏覽過菜單上密密麻麻的選項,點了一份招牌泰式咖喱飯套餐,家裡一向吃的是北方口味的向義昭則點了一份冬陰功湯面套餐。
在等侯的間隔,向義昭手機上收到了王梅梅的那位緊急聯系人的資料,他看着手機做出幾個滑稽又意味深長的表情,然後用有點賤兮兮的腔調問歐仲霖道【歐隊,我考考你啊,你猜猜這位緊急聯系人會是誰?現在會在哪裡工作?】歐仲霖等得有點百無聊賴,雙手交扣在胸前,眼睛盯着樓下往來的路人,頭也不回,淡淡說道【那我猜對了有什麼好處沒有?】向義昭也一點不含糊【要是猜對了,這餐我來請,行了吧?】
我們的歐隊長抱着能白嫖一餐是一餐的心理,而且白嫖的還是自己的副隊長,就慢悠悠開口道【剛才聽何經理和阿笙對她的描述,這王梅梅雖然對誰都脾性好,但其實骨子裡比較孤僻,不愛與人深交;可以被她填到“緊急聯系人”這一欄的人,要不然是住在一起的室友,要不然就是女孩子所謂的“閨蜜”或者“死黨”這類的發小或者朋友。你看她住址的戶型,應該是一個單人小套間,排除了室友,所以這個聯系人大概率就是她的閨蜜了。再者,王梅梅孤身一人從小縣城來到大城市,口袋裡就一張中專文憑,卻進了我們這裡規模中等、福利待遇還不錯的江東婦幼院工作,雖然隻是個護理助理崗位,我覺得她是在婦幼院至少有人推薦才進得去。王梅梅自己家裡肯定沒人能靠得上了,最有可能的就是她學生時代關系要好的同學或者前輩。綜上所述,這位緊急聯系人,應該也是在婦幼院工作的人,而且還是王梅梅的中專校友,不外乎同學、學姐,以及老鄉。】聽完歐仲霖的一番論述,向義昭按下自己拍手叫好的沖動,豎起大拇指,啧啧稱贊【歐隊,精彩!】還未等向義昭接着吹,歐仲霖才把最關鍵的一點抛出來【最後,你這人我還不了解嘛,就你剛才那個語氣表情,這個緊急聯系人大差不差,就在我們接下來本來就要去看看的婦幼院,今天真是碰了個巧。】
向義昭有點雞賊地笑笑,把剛才的話接着說完【這聯系人名叫張卉潔,現在是婦幼院兒科的初級護師,和王梅梅同一個中專、高兩屆的學姐;我們等會兒就直接找她聊聊,比起像無頭蒼蠅那樣亂轉,這裡肯定會有收獲。】這時他們的點單剛好上菜了,歐仲霖倒沒有嫌棄向義昭用“無頭蒼蠅”形容二人,用略帶得意的小表情讓向義昭淡定,趕緊吃飯,下午晚上還是有硬仗要打。二人終于飽食一頓正宗、實惠、又大碗的泰餐,褪去忙碌了大半天的疲憊,打着嗝,手裡各捧一杯泰式奶茶,從店裡風風火火走出,跨入座駕,直奔江東區的婦幼保健院。
粵港市的江東區位于龍中新區的正東邊和環嶼南區東北邊。毗鄰風光秀麗的粵江北岸,是粵港市的藝術文化中心區。這裡名校林立,科技館,博物館,文物單位,走幾步遍地都是;你随處擺拍的畫面裡那一面面平平無奇的高閣紅牆,青磚綠瓦,很可能就帶着不知是哪個舊時代流傳下來的印記。
當警車穩穩當當地停在婦幼保健院對面的馬路邊時,正好是三點一刻。二人在護士長的帶領下見到張卉潔的時候,她正在育嬰室裡觀測記錄幾個新生嬰兒的各項體征數值。聽完二人簡單的自我介紹,并道明來意後,她疑惑地看着二人,有點迫不及待地問着是不是王梅梅出什麼事兒了;當由二人口中得知及王梅梅的死訊後,張卉潔由一開始的震驚、難以置信,突然轉變為情緒崩潰、泣不成聲;她顫抖地蜷曲着身體蹲坐在走廊上,捂嘴痛哭。待二人漸漸安撫她直到情緒稍稍穩定後,張卉潔抖着手用力抹着紅腫的眼睛,用微弱的語氣顫聲對二人說道【你們還是跟我去樓下買杯飲料吧;我們、我們去外面慢慢談,這醫院走廊裡畢竟人多眼雜,被聽去了不好。】
三人來到醫院側門邊的小賣部,張卉潔買了一杯熱茶,與二人一同在醫院門口綠意盎然的小公園裡找了一張僻靜處的長椅,并排坐下來。春日午後的微風,伴着木棉花的香氣,輕撫你我的臉龐,去留無意,與這醫院裡裡外外那撕心裂肺的生死别離似乎毫不相幹。未等歐、向二人開口提問,沉浸在悲痛中的張卉潔,兩眼無神地看着手中的茶飲,手指慢慢摩挲着杯口,就自顧自地說起話來【清明節那天早上我倆還在說話,怎麼都沒想到就會發生這樣的事。以前在老家的時候,我和阿梅家住的近,從小就認識了;我們那小縣城,就那麼幾所學校,從小學到初中,再到中專,我們上學下學都一起,去對方家裡寫作業蹭飯,周末也常常在一起玩。我們倆說來也好笑,她父母把她扔給外婆家,我父母把我扔給舅舅家,在家裡沒有的溫暖和親情,我們倒是在彼此之間找到了。我家裡有個親弟弟,但是關系不好;從小到大,我一直把阿梅當親妹妹看。她上周和我說要回老家給她外婆掃墓,再去看看母校;我還讓她給我帶特産來着,怎麼突然就這樣了呢。】
眼看着張卉潔又要忍不住哭起來,向義昭趕忙遞過紙巾,手忙腳亂地安慰道【張護士,對王梅梅的遭遇我們深表遺憾;今天來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提供一些信息,讓我們早日将兇手繩之以法。】張卉潔聽後一邊抽泣,一邊點頭,用堅定的語氣回道【你們問吧,隻要我知道的,一定全都說。】打開手機錄音,攤開手中的筆記本,看着張卉潔情緒不定,向義昭便和聲引導她回憶,一個一個問題說道【你說清明節,就是上周五早上,你們還通過話,那是幾點你記得嗎?你們具體說了些什麼呢?有什麼特别的事嗎?還有,王梅梅那天聽起來和平時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你清楚王梅梅那天的具體行程或者有安排什麼活動嗎?】張卉潔抹抹眼淚,一邊回憶,一邊斷斷續續地答道【時間大概是十一點不到吧,因為我十一點定時要去給幾個新生嬰兒測體溫;說的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就是她突然抱怨說周五下午的汽車票都賣完了,她得坐周六上午的那班回去;然後問我特産想要些什麼,要不要多買一點分給我的同事;其他真的沒什麼的特别的事,她提到想回母校看看,多請了一天假;還說回來了和我約飯。我本來昨天晚上想跟她視頻來着,但是覺得她坐車回來應該累了,可能已經洗洗睡了,就先算了。她那天聽起來和前些天挂電話聊天的時候一樣,沒什麼區别啊。哎,其實吧,阿梅很多事都自己藏着掖着,就算是對着我,有時候也得我追着問,她才肯說。也怪我,我上周五真的忙得不行,看時間到了就草草挂了電話,沒有多問她幾句,不然她不一定和我說些什麼呢。】
說着張卉潔又陷入了恍惚的回憶中,向義昭隻好輕咳幾聲,把她又拉了回來。向義昭見她終于回過神來,才正色問道【我們法醫對王梅梅的屍檢結果顯示,她已有身孕了;這孩子是她男朋友的吧?是誰你知道嗎?】聽到“身孕”,“孩子”,和“男朋友”幾個字眼,張卉潔的臉色稍變,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開口道【這事兒吧,她連我都不肯說,但是我大概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她從我們醫院離職後,一直有個地下男友,從來沒帶出來見過。我當時就覺得她是不是在給什麼有婦之夫做小三,每次問起來她總是支支吾吾的,我就知道沒差了。前一段時間她發現懷孕了,要來醫院檢查,倒是馬上就給我說了,我當時就逼問她孩子是誰的,讓她要不然把那個男人帶來負責,要不然就把孩子打了。她死活不肯,說是之前流産過一次,再打以後可能就不能有孩子了,一定要生下來;就算那個男人不管,她自己能養活。】
歐、向二人不動聲色,讓張卉潔順着思路繼續說下去;她飲了一小口茶,猶豫數秒,有點狠狠地說出自己的想法【直覺告訴我,那個男的啊,不一定就是她公司的同事!】向義昭随即打斷她,提出自己的疑惑道【張護士,你怎麼就肯定王梅梅的男友是有家室的呢?還是她的同事?我們問了和她在單位玩的不錯的人,也隻是推測說她那個神秘男友應該比較有錢。】張卉潔歎氣搖頭,還帶着點怒氣說道【阿梅她真是命不好啊,她還不記事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她從來沒見過他爸,連一張照片都沒有。所以,要我怎麼說呢,阿梅她一直都喜歡年紀大一點的男人,與其說是找個男友,不如說是想找個爹!再說,要不是這段感情實在不光彩,她對着我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你看,年紀比她大點,有幾個錢,還不能帶出來看,這不是給哪個臭男人當“三兒”了,又是什麼!至于到底是不是她的同事,是我猜的。不過阿梅我是了解的,她平時不愛出門社交,話也不多,天天就是上班下班兩點一線,周末就是關在家裡;還是我怕她實在憋壞了,有時讓她周末來我家一起練練瑜伽,做個美容,看看電影和娛樂節目。所以能接觸男人的地方,除了她單位,我也實在想不出其他地方了;退一步說,就算不是她單位裡頭的,也至少是她辦公樓上下或者附近能經常碰到的人!】
這是向義昭今天第二次在問話中被相關人士怼地說不出話來,還覺得對方分析地挺有道理的;他隻能撓撓後腦勺,表示贊同。歐仲霖終于開口緩解了他的尴尬【張護士,關于王梅梅之前那次流産,是記錄在你們醫院的吧?你對前因後果了解多少呢?】張卉潔聽到這個問題,像被點着的火藥桶一樣,不禁悲從中來,氣息有點不穩地說道【一提這件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阿梅是個傻丫頭啊,看上去性子軟軟的,其實實心眼,骨子裡犟得很呢;她之前的男友,是初中時認識的學長,她中專畢業後,跟着那前男友來粵港打工,在這裡舉目無親的,兜兜轉轉小半年也沒找到像樣的的工作,我就給她推薦到我們醫院來上班;一開始兩個人在一起還行,沒有幾個錢但小日子也是順順當當的;但那個渣男後來染上賭博酗酒,輸了回去就對她拳打腳踢。好幾次她帶着傷來上班,我要報警她還攔着,說那渣男以前幫過她對她好,隻是一時鬼迷心竅,很快會改的。】
說到這裡張卉潔眼眶又逐漸濕潤,哽咽了一下接着說【對女人家暴這種事怎麼可能改呢;再之後就是那次流産了,那天晚上大半夜,被救護車送到急救室來的;我剛好在育嬰室當班,立馬就報了警。】向義昭聽了一會兒,神奇地無縫銜接,又搭上話了【之後那個男的去了哪,你知道嗎?他還有回來糾纏過王梅梅嗎?】張卉潔想了想,搖搖頭道【那渣男在看守所關了幾天老實了,又回來求複合。。。阿梅終于學聰明了一次,被我逼着咬死着沒敢答應,但她也沒有提起訴訟,就算是私下和解了。也是報應,那男人身上不是還有一屁股的賭債麼,債主追上門了,他之後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躲着了再也沒露面;反正那之後,我是再沒有聽阿梅提起過他,阿梅好歹也算是翻篇了。】
向義昭聽着張卉潔的控訴,算了算王梅梅在婦幼院的工作時間,然後指出一點疑問【張護士,王梅梅她流産之後,在這裡隻呆了半年左右就辭職了;按理說,沒了前男友這個累贅,她大可以在這裡安安穩穩工作下去;所以是後來她身上又發生了些什麼嗎?】此時張卉潔面露難色,有點緊張地不斷揉搓着手裡已經喝完的飲料瓶,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其實吧,阿梅就是傻的好騙,那之後沒多久就和她那科室副主任有點什麼不清不白的;哼,那個老男人就是趁虛而入,哄她這樣的小姑娘還不是一套一套的,說要幫她學習考職稱,推薦她轉正,再換個輕松點的科室少值夜班;最後私下裡這點事情,被捅到人家老婆那裡去了,阿梅本就理虧,也不想事情鬧大,才匆匆辭職的。所以她後面死活不肯告訴我現在的男朋友是誰,我心裡就想着完了,她準是又搭上哪個有婦之夫了。有時候啊,我真是恨不得打她一頓給她打醒,她怎麼就老是學不乖呢。】張卉潔終于吐露完心事,長舒一口氣,擡頭看着婦幼院門口的各色人群進進出出,又沉默下來,滿臉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