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歐仲霖幾句話裡盡提錢了,搞得安辰覺得自己平時是不是真的表現得很愛錢似的,今日份的“反思”和“三省吾身”算是找着了。不過他又回想一下,愛錢并不是壞事,自己既不吝啬也不小氣,更不勢利眼,而且在粵港市這個地界上沒有點錢财伴身,那活得才叫不自在呢。安辰想的通透,也就不在意别人當面提起錢的事,略帶得意地說道【那怎麼可能,我放着口袋裡的肥羊客戶不伺候,難道跑這麼遠來做慈善麼;我跑來一趟西陵區跟上一堂線下課也差不了多少,當然是學生社團用他們的活動經費請我來講課,雖然錢不多但也算他們的誠意;西陵區這邊風景和環境都不錯,我就當是讓自己放松一下,也回憶學生時代吧,和這班小孩子混在一起,可比給客戶占蔔要輕松多了。再說,我也能順便拓展一下潛在的客源和生源;畢竟這些學生現在開始跟着我學習或是找我占蔔,之後很可能發展成我的長期客戶嘛。】
安辰又想起那些每次都熱情過頭的學生們,帶了點無可奈何的笑容,說道【其實我一開始想着每節課能有30個學生差不多了,但我也不知道這些學生社團,哪裡找來這麼多人,每次上課都有差不多60人,要是大教室開講座的話,人還更多。後來問了那個社長,才知道隻有20個位置是免費給社團裡的,剩下的票他們在學園城裡發放傳單,讓其他有興趣的人,不管是不是中文大的,都可以買票入場;這麼想想這些社團學生才真的是人精。不過這倒是幫我好好宣傳了一番,還有些聽了講座和課程的學生,自己聯系我私占。】
歐仲霖難得看見安辰用不那麼冷淡的表情,趣說着自己的“精打細算”;二人這麼就着餐點湯水,你一句我一句,像兩個“許久未見”的朋友,漫無目的地談天說地。店内角落裡那座高大古樸的木制座鐘滴滴答答地走着表,時間慢慢流向晚上7點,錘擺沉重的敲鐘聲提醒着夜幕的降臨。客人走了一批又來了一批,這都打擾不到歐仲霖和安辰二人在窗邊的角落裡,悠閑地享受着用餐時光。
這餐晚飯吃得漫長而又迅速;迅速是因為日餐的分量本就不多,而漫長則是因為飯後,店員按着慣例,來詢問是否需要點心,安辰習慣性地先點了給Amy的外帶讓店員好去分裝打包。看着安辰順着那一溜長長的茶點單,把上面還未售罄的甜食(比如,年輪蛋糕、鲷魚燒、葛櫻、草餅、三色丸子等等)基本都念了一遍,歐仲霖臉色微變,逐漸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安辰像沒事人兒一樣,給自己來了一份同樣是夏日特供的“夢幻星空”水羊羹,但沒有要配套的抹茶,而是另外點了一壺入口微苦但回甘無窮的高火水仙,用以沖淡水羊羹帶來的甜膩。然後安辰将單子遞給歐仲霖,并推薦道【這裡的日式甜點值得一試,Amy喜歡的幾款甜食,就是這家做的,每次我來都得給她帶不少。歐隊長要是喝不慣茶水,也可以來點他們的經典黑咖啡。】歐仲霖諾有所思地看着茶點單,從善如流地要了一款圖片顔色看起來很是鮮豔飽滿的特色宇治金時,配的是無糖無奶的黑咖啡,深得甜苦搭配的精髓,也算是中西結合的典範了。
這頭茶點和甜點才剛剛上桌,那窗外便是雷聲轟鳴陣陣,狂風大作,街面上頓時飛沙走石;夏日傍晚的雷陣雨,對粵港來說已是常态,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狂暴奔放的祝福,它将洗去這座城市經受的一日炙烤,為夜晚的安眠帶來些許涼意。剛才還頗為熱鬧的街道上忽地變得清冷,隻能看到急急忙忙跑出來收拾招牌的店員。早在大雨傾盆前,多位客人已匆匆結賬離開,此時接連又有幾位行人跑進來躲避這即來即去的雷陣雨,順便坐下來從容地點了份零食茶點,半點也不慌忙。不一會兒,店内又恢複了剛才半空半滿的狀态。
之前還計劃着在暴雨前趕回家的歐仲霖,現在反而不緊不慢地一勺一勺地舀着面前的那碗冰沙,并不急着回去。他看着桌面上熱氣袅袅的玻璃茶壺和咖啡,鼻腔裡充斥着兩種飲品交錯的香味,問道【安老師,你這個點還喝濃茶,晚上難道不會失眠?】安辰露出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反問道【我從小到大喝茶習慣了,沒什麼關系。倒是歐隊長,黑咖啡對你也沒有影響?】歐仲霖大大咧咧一笑,說道【欸,不是周末麼,晚上和幾個哥們玩午夜場劇本殺,正需要咖啡因提神呢。】
突然窗外一聲驚雷,硬生生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二人不約而同地望向窗外,同時看到了天邊那層層疊疊的烏雲下被電光照亮的一角,接着又是陣陣轟鳴的悶雷傳來,巨大的雷聲帶動着周遭的空氣也微微地震動着,撩撥着人們的心神。
歐仲霖和安辰安靜地面對面坐着,突然歐仲霖開口了,他諾有所思地,試探性地說道【安老師,反正一時半夥兒我們是走不了,這樣幹坐着也沒意思,不如給我做個占蔔,打發打發時間吧?今天這餐就算我請客了。】安辰半眯着眼,往椅背一靠,雙臂交叉環抱在胸前,微微歪着腦袋看着歐仲霖,半天不出聲,也不知是行還是不行;歐仲霖也不催促,好像剛才說的就是一句玩笑話,聽了也就過了。安辰撩撩額前的碎發,他明顯感覺到今天歐仲霖的反常,但是并不打算直接點出,隻是靜觀其變,倒是想看看歐仲霖還能玩出什麼花來。
安辰搖搖手中的茶杯,喝盡茶杯中已經涼了的茶水,待茶水流過喉嚨,口中慢慢回甘,再給自己續上一杯;他平靜地看着歐仲霖探究的雙眼,淡淡地說道【歐隊長,我們接觸也有一段時間了,到現在你應該也知道,算卦問蔔這種事情,不是吃飯睡覺,也不是休閑娛樂,要是沒有急切的需求,還是不要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拿出來占蔔。心懷敬畏,心誠則靈;要是把占蔔當成日常吃喝拉撒,反而失去了它原本的目的和意義。】歐仲霖當然聽出了安辰言語中的含義,幹脆就把話說開了【安老師,不瞞你說,其實不是給我自己做占蔔,确實我自己身上也沒什麼事想不通的。我真正想問的是我爸媽的事兒,算是給他們做個占蔔。我感覺他們倆最近好像不太對勁,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估計是感情上出了什麼問題;但是我這做兒子的幹着急也沒用啊,就想借着安老師的占蔔看看,也好對症下藥不是。】
安辰一聽歐仲霖的解釋,心裡就更不願意了;他放下茶杯,用精緻的小勺子輕輕戳着盤中的水羊羹,禮貌地拒絕道【這樣啊,既然是歐隊長你父母之間的情感問題,那更得讓當事人親自來問蔔了。你的存在,對于你父母的這段情感關系,本就是結果而不是緣由,并沒有起到什麼決定性的影響或作用,頂多算是一個旁觀者而不是參與者;由你來問蔔,獲得的答案不一定準确。】歐仲霖搖搖頭,一隻手按着太陽穴,有點苦惱又郁悶地開玩笑道【嘿,安老師,你話這麼說那可就太傷人了啊;我倒是覺得,多虧了有我的存在,這麼多年來,我爸媽之間才能如此地和諧美滿。】
歐仲霖見安辰隻是憋笑不說話,就接着念叨起來【我爸媽本來是好好的,這麼多年不能說是如膠似漆吧,但也算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可以說是大家口中絕對的模範夫妻。不過就最近一段時間,算起來應該有兩三個月,不知怎麼了,兩個人好像總是在避着對方一樣,搞得我這個做兒子的夾在中間,也一起跟着不自在。所以我請安老師算上這一卦,也是為了自己求一個安心,這當然和我息息相關了,那我不就是案主了?】安辰聽着歐仲霖的口中文鄒鄒地跳出一溜成語,那黑白颠倒的本事還是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幸得自己沒那麼容易上當,繼續耐性地勸說道【歐隊長,感情關系出現問題的不是你父母麼,你們一家人關起門來,有什麼事不能直接開口問清楚的?凡事說開了不就好了,真有必要占蔔?不論占出來是什麼結果,難道你心裡就沒點數嗎?】
歐仲霖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孜孜不倦地說服安辰道【哎呀,安老師,話不是這麼說的;按着我爸媽那脾氣,我也不好直接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特别還是情感問題,敏感的很。之前我能見着的時候他們都好好的,現在突然間變了,我也不知道他們哪裡出了問題。但看着他們這樣怪怪的,我心裡真不舒服,這影響我心情和工作效率啊;所以懇請安老師幫幫忙?】安辰終于有點松動,不過還是最後掙紮一下,說道【嗯,那好吧,你也先别急着問塔羅牌,不如給我說說是什麼情況。很多時候就算不問牌,我也能解個大概。】
歐仲霖點點頭,開始大緻描述起自己父母的情況,低聲說道【我爸是個律師,做到他這個年紀都已經是律所的管理合夥人了,外人看來,本來就是該悠閑養老的時候。平時在律所裡當個管事兒的,大學裡講講課、指導一些研究生/博士生、再牽頭搞點學術研究,有空了能還給警方做做咨詢,現在很少有什麼案子要他親自從頭跟到尾的。不過今年開年之後吧,他突然同時忙着幾個民事刑事案子的辯護,還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案要案;現在天天跟律所裡泡着不着家,偶爾見他回家也是拿一些換洗衣物和資料,忙起來就住在律所旁邊的員工宿舍;以前他事業巅峰時期,我也沒有見着他像最近這麼拼。】
歐仲霖看安辰聽進去了,停下來猛喝一口苦澀的咖啡,繼續悠悠地說道【我媽呢,是個搞藝術的,也算有點名氣吧;大學教授,自己還開着工作室,說白了現在躺着享受名譽就行了。最近幾個月也是,突然間就忙起來了,也不是什麼要親曆親為的事兒。隻要一問她,不是什麼新展覽布置場地要親自監工,就是什麼參加大賽要靜心閉關構思作品;還有要出版作品集,這邊集訓班要盯着幾個得意門生,那邊又忙着新工作室的選址和設計。這三天兩頭出差不說,就算回粵港了也是在西陵區的工作室呆着,好久都沒回江東區那邊了,也是見天的不着家;以前還是她和我說的要work life balance來的,現在倒好,自己全忘了。】
安辰輕咬這下唇,眼中隻有疑惑,他輕聲反問道【歐隊長,我怎麼聽着,你真的不是在炫耀自己的父母嗎?看起來令尊令堂都功成名就,事業蒸蒸日上,不是好事嗎。這讓誰來聽聽,都隻會覺得是兩人這段時間日程安排上不合,碰不到一起罷了。歐隊長,你又是從哪裡看出來什麼情感危機的?】歐仲霖摸摸下巴,有點為難地回道【哎,這個吧,可能是我的形容給你帶來的錯覺,你就當是我警察的直覺好了。他們倆現在就是那種氛圍和氣場不對付,連家裡保姆都覺得不對頭。說來也是好笑,要不是我就住我爸媽家的斜對門,整天低頭不見擡頭見的,我也不必操這個心了。所以說,還是給占一卦吧,安老師?】
安辰聽着聽着,眼中和嘴角漸漸露出了有點暧昧不清的意味,一臉“你懂得”的揶揄和了然的神情,笑着道【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父母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歐隊長你心裡真的沒有點數嗎?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自己多想想不就通透了。】安辰意有所指,歐仲霖馬上就心領神會,急忙打住他的思路,壓低嗓門說道【欸,安老師,停停停;你可千萬别想歪了,那是絕不可能的;我以自己的人格擔保,我爸媽他們,肯定都不是那種會出軌的人;這點我一早就排除了。】
歐仲霖湊近腦袋,面露嚴肅,認真的神情讓安辰覺得有點不忍;眼看着實在推脫不了,拗不過歐仲霖,安辰輕歎一口氣,看一眼窗外忽明忽暗的天色,确實沒傘走不了,幹坐着也沒意思;倆人話說到這個份上,晚餐還有人自願買單,便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好,既然這樣,我說的不算,那就問塔羅牌吧;看看你父母之間在感情上到底出了什麼岔子;不過準不準的,我可不保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