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陸續離開,空曠的大辦公室裡燈光盡滅,寂靜如幽谷。而隊長辦公室裡,明亮的燈光穿過門上的磨砂玻璃,投射在外邊公共辦公區的地面上,攪拌着窗戶外灑下的破碎月光,被蟬鳴和微風攪動的偌大空間裡,連絲絲縷縷的空氣,都露出點朦朦胧胧的睡意;夜色如水,心如明鏡。
歐仲霖和向義昭兩人在白燈光下大眼瞪小眼,看着桌面上擺着的數疊文件,以及手邊證物箱裡大大小小的袋子。歐仲霖将案卷往向義昭手裡一塞,說道【小昭,這案卷是你搞來的,内容你大緻也翻了吧,說吧,你心裡有什麼想法沒有?】向義昭打着呵欠,反手将案卷又放回桌面,瞧着桌面的電子鐘,用極其低落的聲音回道【哎呀,我的歐隊喲,這個點兒了大夥兒都走光了,你還要單獨留堂考我麼;我實在是困死了,腦子不好使,您老人家有什麼就說什麼,趕緊的吧。】
黎越高中人工湖女屍案,在西陵區刑警隊手中壓了兩周,除了最開始的屍檢現勘,走訪排查,監控篩查,相關人員詢問,社會關系和财務狀況查詢,社交App以及通話記錄調查,以及兇手殺死俞佑熙的作案手法,基本沒有更新的進展;由于校區内部和周邊的監控缺少,目前甚至無法畫出死者俞佑熙生前的路線行徑和相關時間節點,更無法确定第一案發現場,以及兇手的作案動機;更糟心的是,基本上所有線索都是查到一半就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斷了。西陵區那邊給出的最好推測就是情殺,介于俞佑熙的屍檢報告和頻繁的社交通訊狀态,認定她年少輕狂,私生活較為混亂,不一定是她的哪個男友因愛生恨,嫉妒成性,才痛下殺手;或者,就是她當了哪位男性的三兒,被其善妒的正牌女友就地正法給做了。對于西陵區刑警隊如此草率的推測,歐仲霖心裡自然是100個不贊同,但鑒于案子還沒真正落到自己手裡,隻能暫時按下不表。
死者俞佑熙,黎越高中西陵校區,高二結業生,女生宿舍405室,此宿舍間本來也是六個人,其中兩人在人工湖女屍案發的那周周二(六月11日)就已經搬去了新高三宿舍樓;剩下包括俞佑熙在内的四人案發之後還沒有搬離,所以隻有留在舊宿舍的三名女生接受了西陵區民警的當面走訪調查;其他兩位女生就是電話中聯系了一下稍微說了幾句,順便确認了一下當天的不在場證明。
歐仲霖見向義昭今日份的精氣神已經到了極限,也不再打趣他,直接翻到案卷中間的某頁,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說道【我今天重點看了俞佑熙三名舍友的走訪筆錄,讓我比較好奇的是,這三名女生的筆錄出奇地一緻,她們早上都是有各種理由出去了,但出門時間一個頂一個早,所以都不知道俞佑熙那天早上的行蹤,隻是說她早上可能沒出門;三名女生中午都在學校食堂吃了飯後回到宿舍午休,下午她們又是各自出門上課或者幹别的,沒人知道俞佑熙到底幹什麼了,所以都不能确認俞佑熙下午離開宿舍的時間,而且三個人中沒有一人知道俞佑熙的下午和晚上的去向。最後隻能通過宿舍和小區門口的監控确定俞佑熙于六月13日(周四)下午三點一刻左右離開了宿舍區。然後當天晚上俞佑熙沒有回來,但她們也都沒有在W信,短信,或者電話中聯系過俞佑熙,問她是不是夜不歸宿,要不要反鎖門還是給她留門。第二天周五也差不多,她們要麼在學校參加暑期訓練,要麼就是去校外參加什麼講座之類的活動,都沒有人留心過俞佑熙到底在哪兒,直到當天傍晚案發,警察到場詢問,她們被學校教職工聯系來問話,才知道俞佑熙出事了。】
向義昭邊聽邊點頭,有點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如何作答,隻能順着歐仲霖的思路問他【歐隊,你的意思是說,俞佑熙的三名舍友都不知道她的去向,這其中是有什麼問題嘛?我覺得可能就是俞佑熙和其他舍友私下裡處的不太好,人家都不愛搭理她呢?或者就是其他女孩子期末了都有事兒,沒注意舍友在幹嘛,不是很正常的嘛;你以前當兵的時候,還有在警校讀書的時候,難道都天天盯着舍友,不幹别的事?】
歐仲霖也沒有反對向義昭的說法,隻是自言自語道【我就是覺得,本來同宿舍的女孩子之間相互照應,出門的時候問問對方的動向,那才算正常的吧?就算有什麼嫌隙,三個人都不理她,俞佑熙要是有留宿校外的打算,這麼大的人了,不可能一點安全意識也沒有,怎樣也得在宿舍群裡說一聲,以防萬一吧?最差也得在群裡留個信,要不然讓舍友晚上給她留門,或晚上不用等她了直接反鎖門。至于調查進度上,西陵區刑警隊直接排除了她們三個人的嫌疑,沒有繼續詢問俞佑熙的舍友,這些民警在案發當天取得筆錄和筆錄就是全部内容了,警方隻把她們三個作為相關人士進行一般的走訪調查。】歐仲霖又點着另一份簡短的筆錄說道【還有個奇怪的地方,俞佑熙的遊泳隊教練表示,周四下午,她說不舒服就沒有參加訓練;但看監控時間,她剛好就在遊泳課的時段出門了。所以俞佑熙肯定是計劃好了要出門做什麼事但不能告訴别人,才随便找個借口請假。而她的三名舍友卻提到,俞佑熙死前一段時間内,她們沒有感覺到她有任何不尋常的地方。】
向義昭看着歐仲霖眉頭緊鎖的模樣,也被帶入到他的情緒中去,靠着椅子就坐下了,他拿過案卷,一邊翻看一邊說道【所以,歐隊你還是認為小孩子間的社會關系比較簡單,就近原則為先。這俞佑熙在學校裡頭出了事兒,她的舍友肯定是知道點背景小故事;但她們在案發之後,提供如此一緻的筆錄還把自己都撇得幹幹淨淨,反而顯得不正常,此地無銀三百兩,對吧?】歐仲霖不做聲地點點頭,随後表示自己也能理解,幾個還沒成年的小姑娘肯定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兒,心裡第一反應大都是害怕和震驚,也不知道家裡和學校都是怎麼教的,要是知道點什麼,怕惹禍上身,對警察的詢問避之不及;再加上警方這邊也沒有第一時間提出疑點,及時進一步跟進調查,所以當時有的線索和信息,可能拖了兩周就這麼斷了,現在他能在案卷裡看出來的疑點,再去詢問,都接不上茬兒了。要是不下些硬功夫,對方回過味來,更不會和警方說什麼了。
向義昭為了不讓自家隊長陷到幾行輕飄飄的文字中去不可自拔,便很懂事地換了個問題,道【好了,歐隊,大不了明天我陪你去西陵區黎越高中,再去會會這幾個小丫頭,之前要是真有什麼藏着掖着的,我們再去殺個回馬槍,她們兜不住就漏出來了。除了俞佑熙這三個舍友筆錄信息,你這裡還有什麼不對勁的要和我說說?】歐仲霖将電腦打開指着一些整理好的信息,說道【我抽空瞄了幾眼俞佑熙的社交平台内容,話說這種任務還是得萌萌和浩子他們來,我真的不在行。反正說到底,俞佑熙是個愛美愛追星愛消費的,她的W信朋友圈都是自己的自拍美照和各種明星的内容,品牌衣服鞋子包包首飾,W博也是發各種明星的圖片劇照和演唱會等等;話說回來,這個女孩子确實長的不錯,身材也好,還是黎越高中校遊泳隊的,身體條件是不錯,打扮起來像個走秀的,不知道她是不是想當明星來着。】
歐仲霖又點開幾個文件說道【今天大緻看了一下她的家庭社會關系,還有就是通訊記錄等;銀行流水和财務信息倒是很簡單。這個女孩子家裡條件不錯,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但也是可憐,從小父母離異。起因是男方家裡重男輕女,她才上小學,父親就婚内出軌外面找了個小的還生了個大胖小子,她母親一氣之下再婚移民出國了;由于她叔嬸膝下沒有孩子,她父親離婚後就把她寄放在叔嬸家裡養着,相當于做個養女,父母雙方兩邊就是給錢,一年到頭見不了幾面。這次女兒出事走了,她母親也沒法回來看看,父親匆匆忙忙去認了個屍,眼淚掉幾滴;後面屍檢解剖,警方調查跟進,都是叔嬸來回幾趟忙前忙後;俞佑熙家庭背景有關内容,也都是她叔嬸提供的。】
歐仲霖修長的手指比劃了一下證物箱裡的東西,指了指最底下的一摞精裝筆記本,說道【俞佑熙私人的東西倒是有一點,家裡東西除了衣物首飾化妝品,以及一些追星買的東西,其他沒什麼特别的了,這個箱子裡的都是從她宿舍拿來的,但是我今天沒一樣一樣看,等明天頭腦清醒了,再倒騰一下吧,這活計還真得你來搭把手。你看那箱子裡幾個厚厚的粉的紫的筆記本了嗎?都是俞佑熙自己寫的言情小說,還有什麼花花綠綠的手賬冊。西陵刑警隊倒是讓人粗略看了一遍,看完了後就總結了幾句話,說白了都是這個年紀小女生她們心裡那種,嗯,算是“郎騎竹馬來”的戲份吧。反正我是看不了幾行字,不過這裡頭不一定真有她為什麼遇害的原因或者線索;現在這些孩子,書本裡頭正經的東西念不了幾句,不是寫日記就是寫這些亂七八糟的,不能和别人說的心裡話,可不都在這裡頭藏着嘛;你要是有興趣的話,自己品讀一下好了。】
向義昭從善如流地從箱底裡撈出了那幾本厚重的精緻筆記本,一邊聽着歐仲霖的吐槽,一邊毫無目的,無所事事地翻着,目光落在俞佑熙那整齊娟秀的字迹上,其中細膩的文字和手繪圖畫,纏繞着剪切的圖片和五彩斑斓的文字顔色,細語低聲道來這個女孩不為外人所知的内心情感世界。
随着向義昭的刷刷地翻動筆記本的聲響,歐仲霖将一個相框怼到了向義昭的面前,像框中的照片是八個女生在一棟風格頗為古典别緻的三層歐式别墅前的合照,但聚焦都在屋前的一群人身上,也沒有什麼标志性景物,根本分辨不出背後的拍攝地點到底是何處;房屋周圍的植被郁郁蔥蔥,看她們清涼的裝扮,顯然這張集體照片是天氣較為炎熱的時節所拍。八個女生像花朵一樣的笑容好不掩飾地燦爛綻放,絲毫不輸周圍的繁花錦簇;三個女生在前排半蹲着,中間的那位就是俞佑熙,三人的腦袋湊在一塊兒,一起做出同款的可愛鬼臉;剩下五個在後排相互環着胳膊肩膀摟着腰,開懷大笑,好一副姐妹情深的情景。
不等向義昭詢問,歐仲霖已經從像框中取出照片翻到背面遞過去,讓他看清紙面那明顯屬于俞佑熙的字迹,一行小字寫道:“XX年十月X日,宿舍405室全員出遊,特此留念”。向義昭看了後一臉了然地說道【哦,看這照片的拍攝時間,應該是她們剛上高一的那個國慶節,她們宿舍幾個一起出去玩的時候拍的吧;怎麼,你已經知道這照片是哪兒拍的了?不是,等等,歐隊,這照片和俞佑熙的案子,是有什麼關系嘛?】
歐仲霖點點照片上後排最右邊的兩人,回應道【你别急嘛,我也沒說一定有關系;今天下午我還特地用智能圖片識别查了一下這個背景,但看不出來到底是去哪裡玩的,估計是周邊哪個城市景區裡的房子吧,這不重要。關鍵是照片上是她們高一剛開學不久的時候拍的,那時候在江東老校區是八個人一間,我查了一下黎越江東和西陵區兩邊的學籍檔案,其中這兩個女生,在高一結業後的暑假就直接轉學離開了,一個随着父母的戶口遷移落戶,去了别的省市讀書了,另一個又重新去考了隔壁省市的中專;我今天抽空分别聯系了這兩名女生,覺得俞佑熙現在總和她們沒關系了吧,想從她們口中旁敲側擊,想了解一下俞佑熙這個女孩子身上有什麼案卷裡頭沒有提及的事情;不過你猜怎麼着,兩個女生的反應一樣樣的,都還沒聽我說完,就一口回絕,直接告訴我,對俞佑熙的離世表示遺憾,但她們和俞佑熙就相處了一年不到根本不熟,對于俞佑熙的事兒,沒什麼可說的。兩人這種态度,你不覺得奇怪嘛?】
沒等向義昭反應過來,歐仲霖又點着照片上緊貼着俞佑熙左右兩側的兩個女孩說道【還有啊,我總覺得這兩個女孩子看着很面熟,最近肯定在哪兒見過;你也來看看,幫我回憶一下,我是不是記錯了?】向義昭從善如流地湊近照片,瞪大他那雙2.0的钛合金眼,看了半晌,咂摸了半天,隻憋出一個幹巴巴的“不認得”。歐仲霖也自覺靠不上他,自己小聲嘀咕道【奇了怪了,我自認為對人臉還是很敏感的,這三兩周内肯定是在哪兒見過這兩個女孩子,不然怎麼會這麼眼熟呢?】
向義昭隻能将那手中正在随意翻動的那本厚厚的筆記本放倒大腿上,從歐仲霖手中再次拿過那張照片,仔細端詳了一番,毫無結果,隻能安慰道【歐隊,是不是我們前些日子去了幾回西陵區參加警察學校的講座活動,在學園區哪條路上偶然看到的小姑娘呢?那邊大學和高中的學生都混在一起,可能就在路上還是餐館裡擦肩而過,你才覺得她們兩個眼熟?再說了,現在的女孩子打扮起來,别管大學的還是高中的,看起來都差不多;你興許就是記岔了,别想那麼多了。還有,就你剛才說的那兩個轉學離開的女生,我看也沒什麼不正常,幾個青春期女生相處兩個學期,中間還有個寒假,之後也已經分開了一年了。看她們的口氣,頂多不就是說明俞佑熙其實私下裡不受歡迎麼,照片上她們笑得再開心,也隻是出去玩兒,拍照總得好看嘛,不能老闆着個臉,表面友好罷了;你要是真想知道她們去哪兒玩了,明天去順便問問同宿舍的幾個女孩子不久好了嘛。】
歐仲霖此時也是腦中一團漿糊,他甩甩腦袋,理理額前垂下的亂發,長呼一口氣,說道【你說的是,可能一時間三個案子都放在手上,還有一個得私下偷偷地調查,我現在思路有點不清晰,看什麼都有問題,太過敏感了吧;行了,都這個點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議。】
向義昭終于等到了這句特赦令,如釋重負,将手中的照片一把塞回歐仲霖懷中,噌地一下站起來,一時間忘記了腿上還搭着筆記本,那本厚重的筆記本嘩啦一下掉落在地,滑出幾步遠,裡頭夾着的一些紙片都紛紛落地;向義昭趕忙手忙腳亂地将東西拾起來,試圖歸位,但又不知道那些張紙分别是從哪頁中飛出來的,隻得先将那些紙片都一張一張地疊好,隻能等明天來再重新整理。
歐仲霖看着他那副捉急的樣子,忍俊不禁,放下手中的案卷和照片,蹲下身來幫忙撿東西。突然,歐仲霖的手指停在了兩張釘在一起的紙片上,頓住不動了,他盯着那紙片呆呆地看了一小會兒,直到向義昭碰了碰他的手肘,出聲詢問,歐仲霖才回過神來,他直接将那薄薄的兩張紙片遞給向義昭看;向義昭不明所以地接過,快速浏覽了上面的内容,這回又輪到他一頭霧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