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他最愛的舒緩Jazz,歐仲霖眯着眼靠在副駕座上補覺;濃烈的光線下,遮陽闆已經不夠用了,他臉上挎着太陽鏡,耀眼的陽光反射在暗色的鏡片上熠熠發光,勉強能讓他閉目養神一會兒。向義昭也難得不聒噪,安安靜靜地開車,盡量平穩車速;看着毫不言語的歐仲霖,向義昭貼心地将空調風口朝兩邊調整,避免幹燥的冷風直接吹打在人臉上。車内一時無話,像是個隔絕外界紛擾的小世界;倒是車開到半路時,歐仲霖自己緩緩睜開雙眼,揉着眉心和太陽穴,深吸一口氣,主動問起了關于今天要走訪的兩個女孩的基本信息和值得注意的地方。
老大這麼一問可有點難倒了向義昭,由于之前的偵查重點都不再她們身上,而昨天走訪完俞佑熙的三名舍友之後,經過多番的探讨和假設,刑警隊才漸漸将目光和注意力轉移到俞佑熙的另外兩名舍友身上來,所以現在警隊了解到的信息實在有限。但好在萌萌這丫頭機靈,之前早有準備,在歐仲霖提到人工湖女屍案的時候,預先就探查了一番俞佑熙幾名舍友的信息。鑒于時間緊湊,雖然資料不如調查中涉及的其他相關人員來的細緻,但也夠今天的走訪使用了。向義昭立馬将歐仲霖的要求發到工作群中,讓萌萌繼續關注和挖掘另外兩名女生呂筱薇和葉織葭的其他具體情況和信息,看看有無遺漏和值得注意的地方。
接着他從平闆中調出萌萌已經收集到的資料,大緻描述了一些兩名女生的基本情況;總的來說,這兩名女生成長條件比較相似,都是粵港市經濟條件中等偏上的家庭,家裡氛圍不錯,父母關系看上去也很和睦,從沒有上演什麼狗血抓馬的離婚出軌、抛妻棄子、自暴自棄劇情;所以隻是兩個成績不佳的普通女孩,其父母在各方面條件寬裕允許的情況下,多出了點錢财,讓她們進入一個能充分發揮特長私立高中,通過學校與高等院校的合作關系,即使沒有優異的文理科成績,讓她們加把勁,再差也能上個過得去的提前批二本,不至于淪落到大專而已。至于二人填寫的今年暑期留校信息,都寫的是學習小語種考試(日語/韓語),而這兩人和宿舍的其他四人相比,走得更近的原因,也就是她們都愛二次元愛追劇,愛那個充滿暢想和熱情的虛幻異世界。
聽着向義昭的言語,歐仲霖像睜着眼睡着了似的并無反應;好一會兒,他才用沉悶的語氣,說着和向義昭的叙述完全牛頭不對馬嘴的話題,道【按着我們總結的假設和推論,這幾個案子目前為止在鎖定嫌疑人上已經沒有什麼難度,跑不出這幾個學生身上。現在主要是如何找到人證物證以及關線索,佐證我們的猜測,讓嫌疑人自己主動開口供述,完善證據鍊;比如,今天早上發現的田廣博電腦裡的這些視頻,就是一個好的開頭。诶呀,我現在真是寄希望于老楊他們組能多少給點力,在指紋和鞋印足迹對比上盡快有點突破,我們把人帶回來也得有點東西問話不是。】
向義昭一聽這話,就知道歐仲霖大早上的沒少受領導的壓力和提點,便隻能寬慰道【歐隊,你放寬心吧,老楊哪次沒把握的時候開過口啊,他昨天晚上敢那麼說,肯定就是有數了;劉局那人你也明白,有時候是催得急了點,我知道你心裡有底,其他就就順其自然吧。】待安撫完歐仲霖之後,他又及時轉移歐仲霖的注意力,道【其實更讓我想不通的是這幾個孩子遭遇的難題;你說,她們為什麼在俞佑熙死亡之後,不能開誠布公地和警方合作,告知自己手上的線索?她們這麼聰明,能想到這一出,明示或暗示警方她們被人威脅□□,難道不行麼?現在的小孩子真的就這麼激進,這麼不考慮後果,非得要自己動手殺人?而她們為何在殺害了三名男性之後,過了三天了,還要上傳視頻和圖片?她們想從這場巨大社會聲讨中,得到什麼呢?最後,任祺這小子,除了給幾個女娃子做幫兇,他還擔任了其他什麼角色?就算他對孔立武有仇怨,為何要協助他人殺害自己的好哥們呢?他是如何與段淳銘反目成仇的,又是什麼時候的事兒?為什麼目前為止的走訪,相關人員都對這一點沒有任何的表現呢?】
歐仲霖現在完全精神起來,喝完手中已經冷卻沒剩幾口的黑咖啡,雙眼盯着前車閃爍的尾燈,分析道【小昭,你又想得太簡單了,有多少人犯了案之後,即使自诩是正義的,會乖乖地自投羅網的?那她們之前還費盡心思計劃什麼,直接在學校某個地方,大庭廣衆地沖上去捅人,再雙手一舉,說自己是替天行道,不就完了麼。況且在這班孩子眼裡,說不定他們自視為鏟奸除惡的英雄,還真看不上我們這些跑來跑去愁眉不展的警察呢。不過倒是有一點你說對了,他們的心理問題和行為根源很棘手啊;昨天晚上我就愁這事兒了,你說我們痕檢的結果出來了能怎樣,就算人帶回來了;嬌滴滴的女娃子往椅子哪兒一坐一哭,啥也不說,你總不能上去大耳刮子抽她吧?人家父母接到電話,一來一鬧;家裡有點條件有點關系的,電話一打,律師一來,都不好辦呀。】
聽着歐仲霖一句話裡三居歎息,還帶着點喪喪的語氣,向義昭覺得自己都快要emo了;心裡估摸着決計不能再這樣下去,終于他的腦子裡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弦,張口就道【我的歐隊啊,現在是大難臨頭内外交困,您有點好行不;不行的話讓那個什麼安老師趕緊給您看看,這次的費用隊裡出;我瞧着你每次從那神棍那裡回來,心情都不錯,就當是隊裡給你出的心理診療費了。】
歐仲霖以一副“你啥時候開竅了”的眼神驚異地看着向義昭,二人又是一番互損嘲笑;10點一刻,他們終于緊趕慢趕地将車停在了黎越高中的校門東側們口,也就是距離教職工樓更近的那處。
黎越的西陵校區,抛開它本就背負的“盛名昭著”不說,這校園裡的環境真是沒得挑;戰時舊醫院留下的豐厚綠化資源被盡量完整地保留了下來,随便走在園内哪條大路小徑上,左右都是郁郁蔥蔥枝繁葉茂的樹木和灌木叢;盛夏轟轟的蟬鳴此起彼伏,嘈雜不堪,刺激着人們的已經被高溫酷暑折磨得脆弱的神經;而每當有人經過灌木叢,帶起的空氣微微地觸動盛開的花朵和枝葉,都能驚起覓食鳥兒和授粉的蜂蝶,好一派祥和安甯。二人繞過案發現場之一的教職工宿舍樓,近處地還能瞧見未被撤下的黃色警戒帶以及附近站崗守衛的民警;并排走在教職工樓後方那條新鋪好的通往高三新宿舍樓大理石闆道上,石闆上還沾着未來得及洗刷幹淨的泥土,途徑之處,道路兩旁密密麻麻地種滿了大片大片呈現出粉色和紅色的繡球花叢,看着面前盛開的花朵在風中輕柔地搖曳着,蜂蝶環繞,花瓣上還沾着星星點點由自動灑水器潑出的晶瑩水珠,不論換了是誰,也不禁心情大好。
歐仲霖和向義昭在一位較為年輕的宿管阿姨帶領下,順利見到了今天要走訪的呂筱薇和葉織葭兩人;簡單寒暄和禮節性的自我介紹過後,向義昭又順手拉上兩名女警,趁着這個點其他學生不是在上課就是還沒起,他們分别在新宿舍樓裡的走廊兩端,進行了和昨天類似的問答過程。
讓歐仲霖和向義昭都驚奇的是,這兩人沒有表現出昨天三名女孩子那樣的不耐煩,厭惡,膽怯,或是冷漠,而是一種超脫外物的漫不經心和平靜淡然,像考試作答一樣,認認真真地回應了警方提出的問題。刑警隊長面容肅穆又心生歎息地看着兩個女孩子似乎身在片場一般,從容不迫地結束自認為完美的演繹;他們心下早已有了計較,便不再浪費時間,表現得毫不在意地與兩名女生道謝告别後,“恰巧”就在新宿舍樓門口,碰上了來取證的痕檢組數人;在兩名女生欲上前阻止、又不能理解,且非常警惕的眼神中,痕檢組的人對着她們的每一雙鞋子都娶了鞋印記錄在案。
風平浪靜又漫長無趣的問話過後,歐、向二人并肩走在校園中,享受鳥語花香和烈日炙烤的同時,也在回顧剛才的走訪内容;想着不知是不是幾名女生昨天晚上商量後,臨時又改了劇本,配合今天警察大老遠地、不辭辛苦地,在烈日下來回跑一趟,而盡全力演好這一幕戲。不過經過兩人反複咀嚼了一遍,歐仲霖總結道,呂筱薇和葉織葭二人的回答和昨天另外三名女生(即江清玥,高憐,和烏倩)的叙述大同小異;特别是針對上周三和周五晚上的不在場證明,五個人匹配地簡直嚴絲合縫,毫厘不差;而對于高一國慶節期間她們幾個人到底去了什麼地方遊玩,又是在哪裡拍了8個人的合照,她們也是心照不宣地“忘記了”。
鑒于現在警方手上也沒有什麼實質性證據來駁斥或者推翻五人的看似合理的不在場證明,所以歐仲霖還是采取了最為穩妥的打法,敵不動我不動;既然對方如此愛表演,那就和小孩子玩玩過家家,奉陪到底;反正自己已經代替全組挨訓了,所以破案遲一天還是早一天,反倒不是重點了。
就在歐仲霖和向義昭準備趕往下一站,再去會一會前兩天晚上剛見過的任祺,手機裡接連蹦出來的信息,讓整個警隊都振奮起來,也讓二人心裡緊繃的弦頓時都放松下來,然而新的線索就預示着新的偵查方向,以及,更多的加班。歐仲霖的目光自然落在了兩條讓他焦心已久的好消息上:
第一,也是歐仲霖最關心的問題;就在歐、向二人走訪新宿舍樓的兩名女生的同時,在舊宿舍樓宿管孫阿姨的帶領指引下,痕檢組穿過了那扇所謂近半年都沒有打開過的防空洞鐵門;在強光燈的照明下,水泥地面上赫然在目的腳印,就那樣大大方方地呈現在厚厚的灰層上,出賣自己的主人,也默認昨晚大家推斷的所謂事實。在身後宿管孫阿姨探頭探腦的打量和疑慮的目光中,數名痕檢組員成功地在地面上分辨出了屬于不同人的兩組腳印,看方向分明是往返于男女生兩棟宿舍樓之間;他們成功地将其中幾個邊緣完整且沒有重疊模糊的腳印取樣拍照,如果這兩組腳印的後續分析能與今天采樣裡的哪雙鞋印相吻合,那就完全打破了兇手不在場證明的小把戲。
第二,是歐仲霖下決心賭上一賭的問題;在二人将要踏入男生宿舍樓小區的一刻,他們就接到留守在市局兢兢業業做檢驗的痕檢組通知,讓歐仲霖和向義昭在驚喜之餘,眼神也更加堅定,更加志在必得。原來,痕檢組成功地從田廣博那一大串鑰匙上的其中數把鑰匙的正反面上,提取到了比較清晰的完整或部分指紋,而其中兩枚部分指紋,正好有足夠數量的特征點能匹配,表明它們是屬于任祺的拇指和食指,也正好分别印在了男女生宿舍樓地下一層的防空洞鐵門鑰匙上。
不出片刻,二人便在宿舍樓下攔住了正急匆匆地往外跑,趕着要去操場參加足球訓練的任祺;在向義昭嚴肅地給他展示了平闆上的指紋報告并提出了合理疑問之後,面前那個兩日之前的夜晚還隻能用“憨厚老實”和“悲傷難過”來形容的高大男生,此時此刻倒是換上一副“天王老子來了又奈我何”的表情和姿态,就一臉木然又抗拒地站在宿舍小區大門口,無視一束束進出來往的好奇目光的注視,和兩位同樣身形高大的便裝警方人員形成無聲的對峙;最後,在歐仲霖戲谑且挑釁的眼神,以及向義昭逐漸失去耐心準備靠近上手的壓力下,任祺還是洩了氣般,僵硬地将自己的裝備寄放在宿管阿姨的值班室裡,跟在歐仲霖和向義昭後頭,拖拖拉拉地走向了停放在東側門口的車。
回程路上,歐仲霖心情甚好地開着車,而一旁的向義昭則在工作群裡通知同樣在黎越校園内走訪任祺社會關系的姚劍辛和毛威先行歸隊,将由他們兩主導對任祺的審訊,并且通知他的父母。透過後視鏡,歐仲霖一邊盯着前面緩慢移動的車流,一邊觀察着後座上那位帶着耳機聽着音樂,還随着拍子微微搖頭晃腦、輕輕哼着小調的任祺;看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家的少爺,正由專車司機送去機場,準備開始夏日的飛行出遊呢。
低頭發消息的向義昭,耍了個小心眼,他敏銳的直覺上明白任祺的父母應該是不好對付的類型,就稍微打了個時間差,讓隊裡将任祺先行登記,帶入審訊室後,再在小飯館最忙碌的午飯時段通知他的父母,便可以在其家長未到達市局之前,先行展開一段“閑聊式”的對話,而非正式審問。
于此同時,姚劍辛和毛威也已經趕回市局,僅是匆匆在食堂扒了幾口熱飯,灌下幾口菜湯,就小跑着去審訊室主持這場遲到了太久的問話;在辦公室裡埋頭苦幹的各位也扔下手中的餐盒,前去監控室圍觀旁聽審訊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