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于今天案件偵破和嫌疑人審訊都進展順利,歐仲霖心情順暢,也為了犒勞弟兄們連夜奔波加班的勞苦,大手一揮就慷慨地請了組員們的下午茶和甜品零食,當然也惠及樓上樓下其他科室最近大力幫忙的同仁們,還特地交待讓大家晚上也别急着熬夜趕工,把手上現有的資料處理差不多,都早點回去休息;要是想積極進取,這個周末和下周,等省裡的專案組人員到了,還有的是機會在上級同志面前好好表現。
時鐘指向四點一刻,向義昭一邊口頭感謝,一邊流着哈喇子,正刷着外賣軟件給大家點餐,突然外邊走廊裡傳來一陣莫名的騷動,接連着急促腳步聲由近而遠,聽聲音,明擺着一堆人正紛紛往審訊室的方向跑去;沒等一臉疑惑的向義昭走出去問個清楚,就有人急急探頭進來,扒着大辦公室的門,朝裡頭扯着嗓子驚慌地喊道【歐隊、向隊,出大事了!你們、你們那個嫌疑人,那個叫江什麼的小女孩,TMD在審訊室裡割腕了!别楞着了,你們都趕緊的去看看呀!】
歐仲霖和向義昭刹那間一點都不累不乏了,身體的肌肉反應快過大腦的神經反射,他們立馬從各自的座位上跳起來,差點擠破了門,跟在其他組員身後,一個箭步齊齊沖出辦公室,還沒看清楚走廊上的情況,就感覺面前一陣帶着淡淡血腥味的冷風刮過,隻留下毛威那高大厚實的背影殘像;定睛看去,他健壯的雙臂中正穩穩地抱着江清玥癱軟的身體,一股腦兒地沖下樓,被卡在樓梯口的他大聲嘶吼着【前面的讓開,快讓開啊!哎呀,誰去開車啊!快點,去醫院啊!】雖然現在不是浪費時間感歎“這屆新人能抗事兒”的關頭,向義昭心裡還是給毛威打了個大大的好評,轉頭遞給歐仲霖一個“放心吧”的眼神,立即随手撈起車鑰匙就跟着一班人身後沖下樓開車去了。
忽地冷清下來的走廊上,站滿了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數名警員,以及聽到了騷動剛探出頭來,還沒反應過來出事了的警員們,大夥兒都直直地看向站定在辦公室門口,一臉陰晴不定的歐仲霖;一時間,衆人都摒着呼吸,沒有人發出一絲聲響。走廊裡被保潔阿姨擦得锃亮的塊塊地磚上,隻留下在衆人雜亂的腳印踩踏覆蓋下,一連串被模糊了界限的斑駁血迹,點滴刺目,像是延續到心頭的血淚。
雖然在市局裡,嫌疑人偶爾自殺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但總要把事情如何發生的弄清楚;更不湊巧的是,向義昭的車剛駛出市局大門,迎頭碰上的就是江清玥那姗姗來遲的法定監護人兼代理律師。向義昭前腳跟着去了醫院,後腳歐仲霖就去樓上楊局和劉副局的辦公室彙報了此事,并讓值班人員安撫監護人,着手安排人手維護現場調出監控,立即調查這起突發事件的前因後果。
楊思明,劉菁,以及歐仲霖三人,站在值班警員後面,緊盯着屏幕中江清玥的一舉一動,面色嚴肅,沉默不語;他們散發出的低氣壓讓操作着監控錄像進度的值班警員汗如雨下,平時靈巧的手指都不聽使喚。歐仲霖看着長長的進度條已經顯示出些許不耐煩,便讓警員直接拉到事發前半個小時左右,幾番來回查看,其中江清玥細微的動作引起了幾人的高度重視。
監控中江清玥坐在靠牆的長椅上,微微彎下腰裝作重新系鞋帶的樣子,從自己高幫鞋内的側邊取出了一件明晃晃的東西藏入手心;放大湊近一看,原來是薄薄的刀片;緊接着江清玥就側過身子,面朝牆壁,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然後她縮着脖子,佝偻起身子,裝作一副很疲憊需要閉目養神的模樣;但隻要仔細觀察便可發現,此時她露在外側的小臂有連着幾下稍稍動作,應該是正在給自己割腕了,随後江清玥便迅速地把雙手插入了皮外套的口袋裡,雙臂緊緊貼着身子,便再也不動作了。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此後30來分鐘内并沒有任何人接近察看江清玥的情況,直到她靜脈的流血量過大,徹底滲透了皮夾克的口袋,逐漸溢出滴落在審訊室灰白色的地磚上,成為了畫面中心最豔麗的一抹顔色,這下值班室的警員才驚覺嫌疑人這番早有預謀的自殺行為,所以出現了剛才市局内混亂的一幕。
晚飯時分,市局内衆人都心神不甯地在大辦公室裡焦急地等待着搶救結果;牆上的鐘表剛剛走過六點半,終于,歐仲霖的手機鈴聲響徹了辦公室上空,連空氣也随着震動。他接到了醫院裡向義昭打來的電話,幾句低聲交流後,歐仲霖放下電話,低下頭深吸一口氣,面色凝重地咬緊了後槽牙,然後朝其他人遺憾地搖搖頭;就在一分鐘前,江清玥由于失血過多,在環嶼南區的市立醫搶救無效去世,享年18歲。
姚劍辛滿腔的怒氣無處宣洩,沖出辦公室一腳踢翻了走廊裡的垃圾桶,正要抓過值班室的小警員破口大罵,卻被歐仲霖攔下。原來據向義昭在醫院所見,江清玥特地在她皮夾克的口袋裡墊了一層厚厚的醫用棉花,就是為了能夠及時吸收割腕時留出的多餘血液,延遲她自殺行為被人發現的時間。加上江清玥千方百計夾帶在高邦鞋裡的刀片,種種迹象表明,江清玥早已計劃好了自殺,并且還做了充足的準備,讓旁人都來不及對自己進行施救。除此之外,向義昭還在江清玥的皮夾克口袋裡,發現了她臨死前手裡緊緊地攥着的四張卡牌,也就是那副從安辰手中買過來的神谕卡中的四張;鑒于警方目前沒有在江清玥的手機或其他随身物品裡發現任何類似遺書的文字,而接到通知的街道民警,第一時間在江清玥宿舍裡一陣翻箱倒櫃後,也沒發現有價值的留言,所以暫時隻能把那四張卡牌當作了江清玥想要表達的臨終遺言。
窗外猛烈的風雨使勁沖撞着玻璃,“乒呤乓啷”的聲響不絕于耳,好像在表達它對那條脆弱生命消逝的不甘,又似乎參雜着對于警隊失察失職的嘲笑;劈裡啪啦的回聲同樣拍打着衆人的心神,大家内心也是一陣陣驚濤駭浪氣血翻湧,對這位年輕女孩的離世,有自責、有可惜、有憐憫、有不值,更有不解和難過。
與正副兩位局長簡單商讨過後,歐仲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稍作休息,随後起身走到大辦公室的中央,他沉重的腳步聲讓衆人紛紛回過神來,都看着他等待下一步的安排。歐仲霖清清喉嚨,一番安慰後讓大家不必過于自責或者難過,斯人已逝,警方的工作重點還是要在省專案組莅臨之前,先把手頭的工作處理妥當準備移交,并且把這起事故的前因後果對死者家屬交代清楚。不管出于私心還是公心,既然俞佑熙和江清玥的心願都是徹底曝光并摧毀田廣博和孔立武掌握的犯罪團夥以及背後的情色交換利益鍊條,那能讓她們安心離去的最好方式,就是把這幾件案子背後的所涉及的相關人員都捉拿歸案并追究法律責任,在讓真兇伏法的同時,也還那些被迫出賣身體又無力發聲的年輕受害者們一個公道和未來。
這場短暫的意外騷動過後,以“主要嫌疑人之一在市局自殺并搶救無效身亡“而告終,各方人員的失職處理和追責,以及幾起案子材料移交給專案組後,後續的支援調查,那些也就都是後話了。周六和周日兩天,市局刑警隊的衆人不管有活沒活都時刻待崗,經過江清玥的事件後,大家更是一刻都不敢松懈,時時緊盯剩餘的幾名嫌疑人,生怕周五下午那一幕又在市局重演。兩日的辛勤勞作後,大家毫不意外地發現,名單上的嫖客有中不少都是粵港市平日裡衣冠楚楚人模狗樣的“權貴人士”。那棟作為重要證物的别墅十多年來幾經易手,在粵港市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一畝三分地上,經手别墅的數任業主多多少少都免不了沾親帶故藕斷絲連。警方把多年來那些業主的身份和田廣博的客戶名單兩兩一核對,喲呵,好巧不巧,他們還真都是田廣博和孔立武那盤小生意中的“座上賓”,消費未成年少男少女的“VIP常客”,也是權錢色構建的粵港市“上流”網絡中的老手玩家。
周日傍晚,已經肆虐了粵港市三天的台風終于轉移了目的地方向,轉頭向北一路狂奔而去。連日的降雨和大風仍是沒有停止的迹象,但明顯減弱的雨勢讓在家裡憋了一個周末的粵港市人民,終于能抓住休息日的最後一點小尾巴,出來好好地發洩一下郁積了多日的陰霾。距離案發已經過去一周的黎越高中兇殺案,如同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子落入原本平靜的湖面,泛起的漣漪讓愛湊熱鬧的閑雜人等暫時駐足觀看議論紛紛,而在一層層的漣漪散去後又恢複了死寂的水面,并沒能留住心懷博愛的網民們一分一毫的注意力,原是這個大千世界中,永遠有着比一起或幾起殺人案更吸引人眼球的、層出不窮的勁爆绯聞和醜聞。
匆匆看了眼剛跳出來的W信消息,委婉拒絕了和同事們出去好好搓一頓的歐仲霖,獨自駕駛着自己被雨水沖刷幹淨的Jeep,冒着撲面的風雨,穩穩地駛向龍中新區CBD;旁邊副駕座上是兩份剛從外賣小哥手裡接過的“粵名食記”鎮店之寶 - 蟲草番鴨煲,和特地給Amy點的姜汁番薯和楊枝甘露。
到達安辰工作室時已經接近八點半,歐仲霖輕輕叩門,出來應門的是已經收拾妥當随身物品,随手關了燈準備離開的安辰,今天他一身灰黑相間斜條紋的運動休閑套裝,正要披上擋風的長款白色牛仔夾克往外走,就被渾身上下都溢出疲乏無力之态的歐仲霖迎面堵在了工作室門口,一時間安辰半舉着手,也不知該如何進退。面對一堵牆似的擋在自己面前、既不出聲也不挪步的歐仲霖,安辰看清其面部表情和周身肉眼可見的陰郁,直觀地感受到了他的精神狀态不佳,餘光自然也瞟到了他手中的食盒包裝袋。
兩廂權衡,安辰微微歎氣且無奈地搖搖頭,認輸一般地退回室内,放下随身公文包,再一次把歐仲霖讓進了自己已經熄了燈的辦公室。把獨屬于Amy的兩份甜品放入接待室的小冰箱後,安辰回到辦公桌後,脫下牛仔夾克随意地扔在旋轉靠背椅上,躬身點燃了一支珍藏許久的藏地檀香;随後走到茶幾旁默默地燒水,在茶罐裡精心翻找一下,給歐仲霖和自己泡了一壺與今天的陰沉天氣不太匹配的仁化銀毫。安辰快速将沏好的綠茶倒入晶瑩剔透的玻璃杯中,把沁人心脾的一抹淡雅之色推給歐仲霖,并同時接過了歐仲霖遞來的那份香氣四溢的蟲草鴨湯。
瞧着歐仲霖那明顯不咋樣的狀态,安辰既不好奇也不急着詢問對方的來意,二人隻是默默地品嘗着煲湯的回味無窮,歐仲霖三下五除二解決了滿滿一碗熱湯,又飲下溫熱芬芳的茶水清口;接着沒有任何預兆地,将之前從安辰手中借用的神谕卡,以及包含着那幾張沾染了江清玥血迹的卡牌的透明證物袋,直接放在了安辰的面前。還在慢條斯理地小口啜着湯汁的安辰,被歐仲霖突如其來的舉動打斷;目光在兩樣物品上來回打轉,安辰擡頭看向歐仲霖,微微皺眉,在他驚異且不解的眼神中,歐仲霖艱難地将幾件案子的大緻前因後果,以及兩天前江清玥自殺去世的消息,慢慢吐露出來。